东京都厅的庞大躯体在晨光里伸展,如同冰冷的钢铁巨兽苏醒。阳光撞上顶部那几重青瓦飞檐,碎裂开来,泼溅出凌厉的辉光,而那面红色的五星红旗与印着富士山白色轮廓的鲜红旭日旗,便在晨风中互相追逐、缠绕,翻卷不休。
程砚放下抵在眉骨上的望远镜,冰冷金属边缘留下的印记久久未褪,像烙在皮肤上的一道细痕。目之所及,这座钢铁森林的心脏在脚下搏动。他身侧站着的森山雅治,穿着合体的深色西服,站姿挺拔如刀,唯有眼神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谨慎,如水面下的潜流。
“平成年代埋下的种子,”程砚的声音低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叙述天气预报,“该发芽了。”风掠过顶楼,卷起他深灰色的风衣衣角。森山雅治微微颔首,下颌绷紧的线条昭示着承诺的沉重:“是的,程组长。土壤,已开始松动。”这句附和沉入稀薄的空气中,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翻涌地气,和那潜藏其中、积蓄待发的巨大生命力。
大阪站台上方的穹顶由透明的高分子材料构成,滤过2028年清冽的晨光,将暖意与明亮倾泻而下。巨大电子屏幕上,中日双语交替闪现着醒目的标语:【一衣带水,共筑新途】。字迹流动着光,仿佛有了脉搏。一声悠长却极富力量感的鸣笛划破站台所有的嘈杂与低语,如同一把无形的剑,将空气从中劈开。
崭新的新干线N700S列车,流线型的银色车体被醒目的“和谐号”涂装所覆盖——标志性的中国红与科技白的搭配,像一道凝聚的动脉,沉稳而锐利地滑入视野,最终,带着微不可闻的磁悬浮特有的嗡鸣,完美停靠在指定位置。车门无声开启,车厢走出的不仅有带着工作牌的中国工程师和神态略显疲惫但目光兴奋的乘客,更涌出了一股混合着希望与焦虑的气息,瞬间在站台上弥漫开来。几米之外,一位鹤发老人——藤原守,布满老年斑的手仿佛焊死在西装内袋里某个物件上,他身体前倾,喉咙深处滚出压抑的冷笑。当裹挟着异国涂装的巨大车体擦过他眼前的风,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紧,攥着那枚古老怀表的手指关节惨白得惊人,细弱的嗡鸣和风压激荡着他稀疏的白发。那声冷笑磨过干瘪的唇齿,每一个字都透着淬火的冰冷:“毁了……他们毁了江户的美……”那声音极低,像钝刀刮过朽木,瞬间便被周围乘客惊喜的欢呼完全吞没,消散无痕。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钢铁长龙已由陆入海。九州与四国之间的狭窄水道深处,庞大的海底隧道内部灯火通明。超导材料铺设的轨道如同一条通往未来的光之河流,幽蓝冷光无声流淌。一辆磁悬浮工程车宛如蓝色荧光深海中的幽灵潜艇,高速穿行在真空隧道铸成的巨大回廊里。
“报告总控,本州-九州段最终压力测试,已完成99.8%!”工程车内部,年轻的女技术员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带着一丝强压下的激动,尾音微微发颤。前方巨大的显示墙上,跳跃着复杂的弧线,所有指标一路亮着绿灯。工程总监李国栋双眼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紧盯着屏幕上那条终于突破99%向终点飞掠的红线——那是用汗水和时间铺就的刻度。当他看到“100%”的数字终于跳入视线、刺目地定格,他那张被海风和工地粉尘雕琢得异常粗糙的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一个近乎撕裂的吼声冲破了喉咙:“通了!”这声嘶吼在沉寂的工程控制舱内炸开,沉闷的回音在钢铁舱壁间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