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纹,“结束了。” 目光掠过他疲惫的身影,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结束了,不仅仅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更重要的东西,也在那个雨夜的手术台上,悄然流逝了。

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在一种刻意维持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下嘎吱作响地向前挪动。陈凛的补偿来得笨拙而汹涌。他不再加班,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任务,准时回家。

厨房里开始频繁响起他笨拙的切菜声和锅铲碰撞声,他照着手机食谱,试图复刻出我喜欢的菜式,可端上桌的成品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或者咸得发苦。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拖过的地板水渍未干,洗过的碗碟边缘有时还沾着残留的洗洁精泡沫。

我安静地吃着那些味道古怪的菜,在他拖地时默默移开脚,在他递来水果时低声说句“谢谢”。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却无比坚韧的膜,所有的交流都变得极其精简,像在履行某种最低限度的义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尴尬,每一次目光的短暂接触都迅速弹开,唯恐触碰那尚未结痂的伤口。

他试图靠近,笨拙地寻找话题。有一次,他坐在沙发另一头,手里拿着一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犹豫了很久,才低低地说:“局里……张姐她们问起你,说让你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眼神飘忽,“那个……逃犯,当天晚上就抓到了,在城西高速路口。”

我正看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落在同一行字上已经很久。听到“逃犯”两个字,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高速路口……冰冷的雨水,刺眼的警灯,还有电话里那句被警笛淹没的“等我抓住他”。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喉咙。我抬起头,目光掠过他手中的苹果,那凹凸不平的果肉像一张扭曲的脸。

“嗯。” 我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却再也看不清上面的任何一个字。房间里只剩下他咀嚼苹果发出的轻微声响,单调而清晰。

他不再说话了。那层无形的膜,似乎更厚了些。

那串陌生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固执地闪烁时,我正在阳台上晾晒小树的衣服。阳光很好,暖融融地晒在背上,手里小小的棉质T恤散发着柔顺剂的清香。

“喂,是陈凛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来,“陈凛同志在抓捕行动中受重伤,情况危急,请立刻到市一院急诊中心!”

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砸在阳台冰凉的地砖上。阳光依旧明媚,照在小树那件印着小熊的蓝色T恤上,鲜艳得刺眼。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刚才还萦绕在鼻尖的柔顺剂清香,被一种无形的、浓重的血腥气彻底覆盖。

急诊中心的走廊像一条幽深的隧道,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隐隐的血腥气混合的冰冷气味。红灯刺眼地亮着,“手术中”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刘局,陈凛的顶头上司,一个平时雷厉风行的汉子,此刻眼窝深陷,制服皱巴巴的,看到我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只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沉得让我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