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警笛声中的孤独

刘姐温暖的手覆盖在我冰凉的手背上,带着无声的安慰。我轻轻抽回手,仿佛那点温度也会灼伤此刻的荒芜。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那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也模糊了我的视线。腹中那短暂的、被寄予了无数隐秘期盼的暖意,终究被这场冰冷的雨和电话里刺耳的忙音彻底浇熄。

从医院回到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遗忘的、尘埃的味道。客厅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暗,沙发上还胡乱扔着我住院前换下的家居服,茶几上那半杯水早已蒸发殆尽,杯壁留下一圈浅浅的、固执的印记。一切都凝固在我离开时的样子,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无声地嘲弄着那场发生在别处的剧变。

我慢慢地走着,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像一缕游魂回到废弃的躯壳。

指尖拂过冰凉的木质餐桌,拂过厨房冰凉的料理台,拂过卧室门框上那道浅浅的、记录着儿子小树一点点长高的刻痕——那个曾经充满奶香和笑闹声的小生命,此刻正安静地睡在城郊的外婆家,被小心翼翼地隔绝在这场无声的风暴之外。

他还太小,小到无法理解妈妈身体里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妹妹或小弟弟,为何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浴室里水汽氤氲,镜子一片模糊。我擦去水雾,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和颈侧,往下,是平坦得令人心悸的小腹,那里曾经有过微弱的起伏和隐秘的期待。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带不走皮肤底下渗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意。手术留下的,不仅是身体上一道隐秘的伤痕,更是心口一道豁开的、灌着冷风的裂隙。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穿着浴袍走出来,湿发还在滴水。陈凛站在玄关,正弯腰换鞋。他身上的警服外套沾满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泥水污渍,裤腿上甚至溅着几点暗褐色的斑点,不知是泥还是别的什么。浓重的汗味、尘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他抬起头,眼窝深陷,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胡茬凌乱,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激烈的泥沼里跋涉而出,疲惫得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沉重。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迟滞的探寻,然后迅速扫过我平坦的小腹,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又飞快地移开,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那瞬间的躲闪,比任何语言都更锋利地刺穿了我。

“……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那个……都处理好了?”他依旧没有看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警服袖口上一块干涸的泥印,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需要立刻清除。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迅速蔓延上来,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期待。我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脸,看着他沾满泥污的制服,看着他躲闪的目光,看着他袖口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污渍。手术台上那刺骨的冰冷,电话里警笛的尖啸和那句“等我抓住他再说”,此刻都化作了实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