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爸?”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

那身影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迟缓地转过身。昏黄的烛光下,父亲的脸孔浮肿而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他看清是我,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青…青河?你…你回来了?”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仿佛不听使唤,踉跄了一下,又重重坐回那个冰冷的草编蒲团上。

“奶奶她…”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口敞开的棺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父亲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他抬起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棺材,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恐惧:“你…你奶奶她…她…昨天夜里…咽气了…是…是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虚弱得如同蚊蚋,没有丝毫说服力,反而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催眠。

“可…可那坟…”我忍不住开口,指向门外雨幕中那座孤坟的方向。

父亲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惊恐,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隔着湿透的衣袖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别问!”他嘶声低吼,身体筛糠般抖着,“别问那个!什么都别问!听你爸的!今晚…今晚好好守灵…天亮就…就埋了…埋了就清净了!埋了就清净了!”他反复念叨着最后一句,眼神涣散,仿佛在说服自己。

他这反常的剧烈反应,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我心底的寒意和疑窦瞬间凝结成冰。我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目光移向棺材深处。昏黄的烛光吝啬地洒进去一点,只能勉强勾勒出奶奶遗体的轮廓。她穿着崭新的、颜色刺目的蓝布寿衣,双手交叠在腹部,脸上覆盖着一张粗糙的黄裱纸,看不清面容。然而,就在那寿衣宽大的袖口处,露出的手腕皮肤,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色泽——那绝不是死亡后应有的灰败或惨白,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深褐色,干枯、褶皱,紧紧包裹着细小的腕骨,如同深秋挂在枝头、被风干了所有水分的枯叶。这绝不是一两天能形成的状态!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截深褐色的手腕上,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升,几乎要冻结思维。父亲依旧死死攥着我的胳膊,指甲深陷带来的刺痛感反而成了唯一真实的锚点。他急促而浑浊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带着浓重的烟草和恐惧混合的气息。

“青河…别…别看了…”父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去…去洗把脸…换身干衣裳…守灵…守灵要紧…”

他近乎是半推半搡地把我往侧屋的方向赶。我机械地迈动灌了铅似的双腿,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粘滞的声响。侧屋紧挨着堂屋,是奶奶生前住的地方。推开门,一股更为浓郁的、混合着陈年草药、灰尘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老旧木头被湿气长久浸泡后散发的霉朽气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椅,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杂物,影影绰绰。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张挂着老旧蚊帐的架子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