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的老脸皱成了苦瓜,想劝,可对上自家主子那似笑非笑、仿佛燃着某种奇异光芒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世子爷,回来之后变得邪性得很。
于是,一种奇异的拉锯战在镇北王世子府内悄然展开。
楚昭阳砸。沈铎买。楚昭阳再砸,还专挑那些新买的文房四宝、新置的乐器砸得特别细致入微。沈铎就再买,还特意附庸风雅、光明正大地“买婢养才”。
院子砸没了七八个,世子府的库银流水般淌出去,填充的却是一座又一座新的“知识才艺培养园圃”。当第八间偏僻角落的小院子连同里面新添的、据说音准极佳的焦尾琴变成一地木屑时,楚昭阳身边的心腹嬷嬷终于忍不住,顶着巨大的压力委婉劝谏:“殿下,这‘婢女’再收下去,怕是要把整个王府都拆平了……况且花的是王府私库,说到底……也不算浪费了公中的银子?”
楚昭阳彼时正在对着一面光可鉴人的螺钿菱花镜,手指死死捏着一支累丝点翠凤钗,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清晰可见。镜中的她,妆容精致,眉眼如画,但眼底深处那抹日益浓郁的焦躁与戾气,却是胭脂水粉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住的。听见嬷嬷的话,她捏着凤钗的手猛地一顿,尖锐的钗尾差点刺破指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沁凉的、带着她惯用熏香味道的空气入肺,却像引燃了干燥的薪柴。猛地转身,裙裾带起一阵风,她直接冲向沈铎的书房。
书房的门又一次被“砰”地一脚踹开。
沈铎当时正倚在书案边,手里捏着一块温润的寿山石章料,慢条斯理地对着光线观察纹理,神情是惯常的散漫。楚昭阳带着一股凛冽的香风冲到他面前,发髻上的步摇因她的动作而剧烈晃动,撞击出细碎清脆的声响。她站定,胸口微微起伏,那双盯着沈铎的美眸,几乎要将他钉死在椅子上。
“沈铎!” 楚昭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音节都淬着冰冷的毒液,“你当我定国公府是泥捏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纳这些下贱胚子入府恶心我?”
她猛地凑近一步,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久居人上的绝对掌控感:“你给我听清楚!从现在起,你再敢让一个不知所谓的贱婢踏进这府里一步——”
她的目光刻意下移,如刀锋般扫过沈铎搭在椅子扶手上的腿。
“我就叫人打断你的腿!让你这辈子都别再想往外爬一步!”
书房里侍立的福伯和几个小厮早就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腔子里。空气凝固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书案上博山炉里,一缕细弱的青烟还在颤颤巍巍地向上飘。
一片死寂中,沈铎却忽地轻轻笑出声来。
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那笑声低沉轻快,像是终于看到一出期待已久的好戏拉开帷幕,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畅快。
他甚至放下了那块青田石,连坐姿都没变一下,只是微微偏过头,对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福伯笑道:“福伯,劳驾您,把我书架上第三层,左边起第二格,那本《大梁律疏议》最新注疏版,喏,就是印得最厚实、边上镶了道金线那本,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