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宿舍细密的窗帘缝隙,在书桌上刻下一道狭窄的金痕。我蜷缩在略硬的床铺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刷着那些与我无关的喧嚣世界。指尖微凉,脑子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昏沉滞重。昨夜又被死死按在枕头上,明明能听见对床室友翻书页的沙沙声,听见楼道里遥远的嬉笑,甚至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可眼皮沉如千斤闸,怎么也撑不开。那种清醒着沉沦的感觉,像被活埋进透明的水泥里,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徒劳地耗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喉咙深处似乎还残留着试图呼救却发不出声音的撕裂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干涩的痛楚。
意识渐渐模糊,像沉入一池温热的牛奶。视野里宿舍单调的灰白色调开始扭曲、融化、流淌……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的桃红,铺天盖地,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香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体,粉色的浪潮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甜腻的、令人微微眩晕的气息。我低头,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了层柔滑如水的云锦,触感冰凉,刺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透过花叶的斑驳阳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四周全是盛放的桃树,花朵层层叠叠,挤满枝头,压得枝条低垂。风吹过,便是一场迷乱纷扬的粉雪,花瓣打着旋儿落下,沾满了我的头发、肩膀,甚至有几片调皮地钻进微敞的领口,带来一丝凉意。
「小荷!」我的声音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闺阁少女的娇脆,自己听了都觉得新奇。那个穿着青布衫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站在几步外,垂着头,手里用力绞着一方素白的手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整个人缩在树影里,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快来呀!」我兴奋地提起裙摆,昂贵的云锦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我跑向最近的一株老桃树。树身粗壮虬结,树皮龟裂如龙鳞,却开得格外繁盛,巨大的树冠宛如一团燃烧的粉色云霞。「爬上去!上面看得可远了,一定能瞧见咱们家!」我手脚并用地攀住一根低矮的枝桠,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掌心娇嫩的肌肤,带来轻微的刺痛。
小荷猛地抬起头,又飞快地垂下。那一瞬间,我只瞥见她脸色惨白如纸,比身上的素绢还要白上几分,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小姐…使不得!」她的声音细细的,像被掐着脖子挤出来,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惶,音调都变了,「这树…这树不能爬的!真的不能!」
「怕什么!又没人瞧见!」我利落地翻上第一个树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桃花的芬芳和一种近乎顽劣的得意感充盈胸腔。脚下的枝条微微晃动,抖落几片花瓣,无声地落在她鸦青的发顶上。她僵在原地,头垂得更低了,小小的肩膀剧烈地发着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恐惧,手指用力绞着那方手帕,几乎要将它撕裂。「不行…小姐,真的不行…求您下来…」她重复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固执得毫无道理,那份恐惧如此真实,几乎要穿透空气感染到我。
「胆小鬼!」我嗤笑一声,不再理她,手脚并用,继续向上攀去。枝桠交错,为我搭起天然的阶梯,越往上,视野越是开阔。粉红的花海在脚下涌动,风也变得凉爽起来,带着更浓郁的花香。我拨开挡在眼前的几簇繁花,急切地向远处眺望——那个方向,是林府,是我家朱红的大门、威严的石狮、还有庭院深处爹娘温暖的所在。心,因为即将看到家的轮廓而雀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