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妖幻影
我们村王叔家水池闹了怪事:倒影里总出现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
先是王家媳妇看见满树甜梨,伸手去捞却栽进水里;接着张家娃娃指着池底喊糖山,险些滑下去。
老人说那是水妖作祟,专勾贪念深的人当替身。
王叔整夜守在池边,终于看见水面映出自己走失三年的儿子。
当儿子笑着招手时,他含泪举起柴刀劈向水面:“妖孽,还我儿命来!”
火光中,池水沸腾,沉木浮出,上面嵌着儿子当年的银锁……
我们村在山的褶皱里,日子就像山道上被踩得发白的石头,一年年磨得光滑又沉默。唯独王叔家院子后面那方水池,最近却成了全村嚼舌头的由头。
那池子,原是山泉汇成的一洼活水,清亮亮能照见人脸上的麻子。王叔——王守山,五十出头,一张脸皱得如同风干的核桃,常年在池边忙活,打水饮牲口,或是灌园子里的菜。可今年入了夏,池水却一日静似一日,水面平得像块绿幽幽的玻璃,一丝波纹也无。映出的天,蓝得邪乎,比头顶上那真真切切的天还要深,还要透,看一眼,心口就莫名有些发堵。
怪事,就从这死水般的平静里冒了头。
头一遭,是王家自己的媳妇春秀。那天晌午,日头毒得能把石头晒出油来,春秀端着满满一木盆衣裳去池边浆洗。她弯腰放下盆,撩起额前汗湿的头发,目光无意间扫过水面,整个人就定住了。池水映着瓦蓝的天,也映着池边那棵歪脖子老柳树稀疏的枝条。可就在那枝条的倒影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竟缀满了拳头大小的甜梨!黄澄澄的,水灵灵的,沉甸甸压弯了枝头,连梨皮上细小的斑点都看得一清二楚,仿佛熟透的甜香已经钻进了鼻子。春秀揉了揉眼,那梨树还在,就在水底摇曳着诱人的影子。
“娘咧……”她低低惊呼一声,心口怦怦直跳。家里孩子馋梨馋了有阵子了,后山那几棵野梨树今年偏不挂果。她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只有知了在柳树上拼命聒噪。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朝水面伸出了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纹丝不动的水面,离那倒影中最大最饱满的一只梨只差分毫。她身子又往前探了探,想够得更真切些。就在那一刹,脚下踩着青苔的石板猛地一滑!她整个人失了重心,惊呼声卡在喉咙里,一头就朝那满池虚假的梨影栽了下去!
“噗通!”水花四溅,死寂被粗暴地撕裂。
“救命!救……”春秀在水里扑腾,冰冷的池水瞬间灌满了口鼻,呛得她眼冒金星。那满树的甜梨幻影在她挣扎的水波里扭曲、破碎,变成一片片诡异晃动的光斑。幸好王叔就在不远处的菜园子里锄草,听见动静不对,扔下锄头就冲了过来,连拖带拽才把浑身湿透、抖得筛糠似的春秀捞上了岸。
春秀瘫在池边泥地上,咳得撕心裂肺,脸白得像纸,指着那重又恢复死寂、映着虚假蓝天的水面,嘴唇哆嗦着:“梨……梨树……水底下……有梨树!”
消息像长了腿的风,裹着池水的寒气,眨眼间就吹遍了小小的山村。
起初还有人笑春秀是累花了眼,馋梨馋昏了头。可没隔两天,张家那刚五岁的小儿子狗娃,在池边追一只花蝴蝶,追着追着就站住了,小手指着池心,奶声奶气地嚷起来:“糖!好多糖!堆成山了!白的!红的!亮晶晶的!”他一边叫,一边兴奋地踮起脚,小身子直往池水那边倾,眼看就要一头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