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亏得跟在后面的张老汉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狗娃的后衣领,把他死死拖了回来。狗娃还在他爷爷怀里踢蹬着小腿,兀自指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执着地喊:“糖山!糖山!爷爷我要吃!”

这一下,再没人笑得出来了。张家狗娃才多大?他哪里懂得什么“馋昏了头”?村头巷尾,田间地头,一种粘稠的恐慌开始无声地蔓延。人们聚在树荫下、门槛边,压低了嗓音,眼神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

“邪性,太邪性了!”村东头的赵三,一个平日里走村串户见过些世面的货郎,煞有介事地咂着嘴,“我早些年跑山外,听人说过,深山水潭里,年月久了,容易聚些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叫‘水魅’,也叫‘替身鬼’,专在水底下弄些稀奇古怪的景儿出来,勾引那些心里头贪念重、执念深的人。你越想要啥,它就越给你看啥,勾着你自个儿往水里跳,好顶替了它,它就能脱身去投胎了!”

“替身鬼”三个字,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王叔家那方被高墙围着的、此刻显得格外幽深的水池。

“贪念……执念……”有人喃喃地重复着,眼神复杂地投向王家那扇紧闭的院门。

2 父子重逢

王守山坐在自家堂屋的门槛上,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一根干草梗。院子里死寂一片,春秀受了惊吓,病恹恹地躺在里屋,灶膛是冷的。赵三的话,隔着院墙,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在他心上。他比谁都清楚这池子近来有多邪门。自从春秀落水,他就没再让家里任何人靠近池边一步。他自己呢?却像个生了根的树桩,夜夜守在池边。

夜,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山风掠过屋脊和树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王守山披着件破旧的棉袄,背靠着冰凉的青砖院墙,坐在离池水不过七八步远的石墩子上。他不敢睡,也不能睡。手里攥着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刀锋在稀薄的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丝冷硬的光。

池水在夜色里,黑得如同凝固的深渊。水面依旧平滑如镜,映着天上几点疏星和一钩惨淡的下弦月。没有风,没有虫鸣,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王守山死死盯着那片黑沉沉的水面,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白天强撑的力气被无边的黑夜一点点抽干,倦意如同冰冷滑腻的水蛇,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他猛地一个激灵,差点从石墩上栽下去。他用力甩了甩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他重新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如钩子般攫住水面。

水面,似乎有微光在动。

不是天上的星月倒影。那光,是从水底深处幽幽泛上来的,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柔和的暖意。水面依旧平滑,但那片黑暗的底色,正悄然改变。如同有人在水底缓缓铺开了一匹奇异的光绸。

王守山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攥着柴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掐进了硬木刀柄的缝隙里。

水面的光晕荡漾开来,越来越清晰,最终凝固成一个他刻骨铭心的场景——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树!树下,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踮着脚,伸长手臂,努力去够槐树枝头一串开得正盛的、雪白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