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肩膀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那微微踮脚的姿势,那专注的侧影线条……
“柱子……?”王守山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低吼,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伤了心肺。
水面的倒影里,那少年仿佛听到了这声来自人世间的呼唤。他摘槐花的手停了下来,慢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一张脸,清晰地映在水镜之上。那是柱子!是他走失了整整三年的儿子柱子!眉毛像他娘,眼睛像他王守山,只是褪去了孩童的圆润,下颌有了点青涩的棱角。他对着岸上呆若木鸡的父亲,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遥远的笑容,带着点调皮,带着点得意,仿佛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村口贪玩了一会儿。
柱子笑着,抬起手,朝着王守山的方向,轻轻地招了招。那动作,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亲昵和召唤,仿佛在说:“爹,过来呀,你看,我在这儿呢!”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狂喜,混合着积压了三年的绝望和锥心刺骨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王守山所有的堤防和理智。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双腿发软,几乎就要朝着那水中的幻影扑过去!那是他的主子!他日思夜想、寻遍山野也没能找到的柱子!就在眼前,在水里,对着他笑,朝他招手!
“柱子……我的儿啊……”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滚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烫得皮肤生疼。他像个迷路多年终于看到家门的孩子,喉咙里发出呜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只想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倒影。
就在他的脚尖几乎要碰到冰冷池水的前一瞬,一股更加阴冷、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他被巨大悲喜冲击得近乎麻木的神经。那气息并非来自水面,而是来自水底!像无数双冰冷的、带着淤泥腥气的手,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脚踝,顺着腿骨向上蔓延,直刺骨髓深处!
他猛地一个哆嗦,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那水中倒影里,柱子脸上灿烂的笑容,在朦胧的水光映衬下,不知何时起,嘴角的弧度似乎凝固得有些过分,透着一股非人的、刻板的诡异。那双明亮的眼睛深处,本该是孩童的清澈,此刻却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只有一片空洞的漆黑,正贪婪地、死死地盯着岸上的他!
那不是主子!
那绝对不是他的主子!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伴随着赵三那句“替身鬼,专勾贪念深的人”,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这水妖,这该死的邪祟!它竟敢……竟敢用他最深的痛处,用他心头剜下的那块肉,来勾引他!它窥见了自己这三年里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每一刻蚀骨的思念与悔恨!它要把他也拖下去,拖进这冰冷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用他的命,换它自己的解脱!
3 柴刀斩妖
“嗬——!”一声野兽般的、混合着无边悲愤与冲天暴怒的嘶吼,从王守山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迸发出来,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那吼声饱含着一位父亲被亵渎了最神圣情感的狂怒,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
就在这吼声冲口而出的同时,他积蓄了全部生命力量的一击,已经随着身体的爆发猛然挥出!他根本没有低头去看,全凭着三年守候磨砺出的本能,凭着骨血里那股被彻底激发的山民悍勇,将那把磨得雪亮、一直紧攥在手中的柴刀,用尽毕生力气,朝着眼前那片映着虚假笑容的水面,狠狠地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