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是夜色里唯一的动静——上面永远是最新的医疗资讯页面:《肝癌晚期最新靶向药》、《免疫疗法新突破》、《疼痛管理手册》、《寻求骨髓捐献者指南》……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专业术语、高昂到令人窒息的价格,一次次映亮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逐字逐句地啃,像在无边的绝望沙海里徒劳地寻找着一粒叫希望的沙砾。
他不再买烟,不再买酒,戒了所有无关的花销。工位的午饭永远是最便宜的盒饭。
他开始翻通讯录,一个一个拨打电话,那些平日里偶尔联系的朋友、远房的亲戚,甚至有过点头之交的熟人。声音总是先赔着小心:
“王哥,最近怎么样?有个难处……”
“刘姐,是我,陆沉,苏晚她,她病了,病得很重……我知道这很难开口,看能不能……”
电话那头传来敷衍的安慰声,或是沉默,然后是或委婉或直接的回绝。每一次挂断电话,脸上那点讨好的笑意就瞬间凝固、剥落,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空茫。钱,像细沙,一粒粒被艰难地攒下来,却又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医院账单和药房里。
“今天感觉好点没?胃还难受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刚喝完药的苏晚,用温热的毛巾擦去她额角的虚汗。
“还好。”苏晚的声音很轻,目光扫过他放在床边充电的手机屏幕,那上面还是一个医疗App的界面,“你别熬太晚了,眼睛都是红的。”
“没事,我看点资料。”陆沉扯出一个笑,伸手替她把滑落的被角掖好。他看着妻子安静的侧脸,疲惫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包围,但心底深处,那一点点妄图对抗命运的火苗还在微弱地燃烧。只要这火苗不灭,他就必须扛下去。必须。
三个月的时光,漫长得仿佛被黑暗浸透的海水吞噬了数个世纪。
那天陆沉接到电话时,他正弓着背,在公司茶水间的角落里对付一份冰凉的炒饭。
“苏晚家属吗?请尽快来医院一趟!”电话里医生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炒饭哽在喉咙口,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陆沉扔下筷子,冲出公司大门,心一路狂跳着,砸得胸腔生疼。他几乎是一路狂奔进了医院那熟悉的楼道,消毒水的气味前所未有的刺鼻。当他脸色煞白地推开病房门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医生脸上的严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尴尬的复杂表情。苏晚半坐在病床上,穿着她那条湖水蓝的家居裙,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笼罩了她三个月的愁云惨雾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散,露出了背后久违的晴空——一种混合着如释重负、巨大喜悦,甚至隐隐然含着某种胜利意味的光彩。
医生干咳一声,搓了搓手:“陆先生……那个…结果出来了,之前…呃…可能存在一些影像上的干扰和极端的临床情况误判……经过我们多位专家最新的联合会诊和再次活检……初步结论是,倾向于高度疑似的早期肝细胞癌出现极其罕见的……自我逆转倾向…嗯……情况非常乐观,病人现在体征稳定,后续只需定期随访即可……”
声音传到陆沉耳朵里,忽远忽近,嗡嗡作响。他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门口,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瞬间被抽空,又汹涌地倒灌回他的大脑,冲刷着他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