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闷雷前的沉默
客厅里闷得像个蒸笼,空气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吸一口气都觉得费劲。
窗外天空是铅灰色的,乌云堆叠,沉甸甸地悬在城市上空,一丝风也没有,只有远处隐隐滚过几声闷雷,像憋着一场无处发泄的暴怒。
老旧空调在墙角苟延残喘,嗡嗡的噪音时断时续,吐出的那点凉气杯水车薪,还没飘到沙发这边,就被燥热吞噬得干干净净。
老电影《卡萨布兰卡》的黑白光影在电视屏幕上明明灭灭,英格丽·褒曼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在泪水中微微发颤。台词带着老式译制片的腔调,在闷热的空气里飘荡:“世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我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靠着沙发底座,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面前小几上摊着半个冰镇西瓜,切面水亮亮的,红瓤黑籽,散着清甜冰凉的诱惑。挖起一大勺塞进嘴里,冰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勉强压下去一点心头的燥热。旁边另一只勺子在瓜瓤上戳了戳,又意兴阑珊地移开了。
陈屿就躺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整个人陷进那堆柔软的靠垫里。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电影里鲍嘉那句著名的“Here's looking at you, kid”都念过去两遍。空气里除了空调的喘息和电影配乐,就只剩下他过于安静、又似乎带着某种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这家伙不对劲,很不对劲。
往常他来我这里“避难”,话多得能把我耳朵磨出茧子。控诉女友A太粘人,抱怨女友B太冷淡,痛斥女友C不懂他的幽默感……我就像个情绪垃圾桶,兼免费陪聊、免费酒水供应站。可今天,从他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把自己摔进沙发到现在,统共就说了三个字:“渴,有水吗?”
我把手边喝了一半的冰矿泉水瓶朝他扔过去,塑料瓶砸在柔软的沙发垫上,发出闷闷的一声。他那只没盖住眼睛的手摸索着抓住瓶子,拧开,仰头灌了好几口,喉结上下滚动,水渍顺着嘴角滑落一点,湿了灰色的旧T恤领口。他喝得很急,像是沙漠里渴了三天的人,又像是在用冰水浇灭心底某种看不见的火。
“喂,”我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垂在沙发边缘的小腿,“真成哑巴了?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我们陈大情圣了?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我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想撬开他的嘴。这家伙失恋的流程我太熟了,憋着只会内伤,嚎出来才痛快。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被砂纸磨过。搭在眼睛上的手臂终于动了动,挪开一点,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是空的,没什么焦点,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水汽,又深又沉,像藏着什么我看不清的东西。
“没劲。”他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又灌了一大口水,然后手臂重新盖回眼睛上,把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得,今天这垃圾桶角色还升级成猜谜游戏了。我耸耸肩,懒得再问,注意力重新被电影吸引。鲍嘉站在雨里,看着心爱的女人离去,眼神痛得能剜人。我下意识地又挖了一勺西瓜,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稍稍安抚了被这闷热和身边人低气压搅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