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影
苏晚用竹起子挑开浆糊罐的瞬间,鼻腔里涌入熟悉的米香。这是她熬了三小时的糯米浆,黏稠度刚好能黏合清代画册的残页。修复室的窗开着半扇,初秋的风卷着梧桐叶进来,落在摊开的古籍上,像谁偷偷夹了片枯叶当书签。
她正对着台灯修补一页民国日记,泛黄的宣纸上,蝇头小楷写得娟秀:“九月三日,晴。今日在图书馆见阿珩读《昆虫记》,他说螳螂捕食时会收起翅膀,像穿长衫的先生拢着袖口。我笑他看书总想到些奇奇怪怪的事,他却指着西窗说,你看那光斑,像不像书里掉出来的星子?”
指尖忽然被硬物硌了下。苏晚翻过纸页,半张老照片从装订线的缝隙里滑出,轻飘飘落在铺着宣纸的工作台上。
照片边角卷着毛边,褪色成温柔的米黄。穿学生装的少年站在图书馆拱门前,白衬衫的领口系着深灰领结,左手按在胸前口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斜斜打在他额前碎发上,发梢泛着金芒,左边嘴角有颗极小的梨涡,陷得恰到好处。
苏晚的呼吸猛地顿住。
这张脸……
她霍然抬头,视线越过修复室的玻璃窗,落在走廊尽头。林砚之刚从茶水间出来,白大褂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冷得像块冰雕,鼻梁高挺,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可那眉眼的弧度,尤其是笑起来时左边嘴角的梨涡(她见过一次,上周项目组聚餐,他被同事灌了半杯啤酒,唇角不经意勾起时,那梨涡像藏了颗糖),分明与照片里的少年如出一辙。
林砚之是三个月前来古籍研究所的实习生,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据说是被导师硬塞进这个“古籍数字化归档”项目组的。他总穿白衬衫,戴黑框眼镜,说话语速快得像敲代码,三句里必有一句“操作手册第X页写了”。上周苏晚修复的《清代花鸟图谱》被他误存成压缩包,两人在会议室吵到深夜,最后他摔门而去时,白大褂下摆扫倒了她桌上的冷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图谱扫描件上晕开,像朵难看的墨花。
就是这个总爱皱着眉怼她的实习生,怎么会和一张近百年前的老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苏晚捏着照片凑近台灯,少年身后的图书馆拱门雕着缠枝纹,门楣上“文渊阁”三个篆字隐约可见——这正是研究所后院那栋民国老楼的图书馆,去年翻修时特意保留了原貌,只是门楣上的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浅痕。
她忽然想起日记里的句子,慌忙翻到前几页。果然在九月二日的日记里看到:“每周三下午三点,西窗的光会在第三排书架投下光斑,阿珩说这是时间在眨眼睛。今日他借走了我的《昆虫记》,说明日三点,要在光斑里藏个秘密给我看。”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今天正好是周三。
下午两点五十九分,她抱着本《古籍修复技艺考》,假装找资料溜进图书馆。木质书架泛着旧木头的香气,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三点整,云层忽然散开,一道细长的光斑从西窗漏进来,精准地落在第三排书架第三层,像枚金色的书签,嵌在一本深蓝色封皮的《昆虫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