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李三郎如同惊弓之鸟。他不敢再轻易出门卖艺,整日里守着这只来历诡异、口吐天机的绿鹦鹉,心头压着千斤巨石。他试图再问,鸟儿却只是沉默,偶尔发出几声寻常的鸣叫,仿佛那日的惊人之语从未发生过。
直到一个深夜,更深漏尽。白日里喧嚣的汴梁城终于沉入死寂,只有远处巡夜梆子单调的回响隐隐传来。油灯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巨大摇曳的阴影。李三郎蜷在灯影里,眼皮沉重,半睡半醒。枕畔的木架上,那只绿鹦鹉也安静地合着眼,仿佛也沉入了梦乡。
万籁俱寂中,那平板、清晰、毫无感情的声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在小屋的死寂中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孤零零的考题,而是……一段对话!
“……糊名誊录,铁桶一般,如何下手?”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犹疑和焦虑。
紧接着,另一个略显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那日宣告考题的声线,此刻却更添了几分阴冷:“蠢材!铁桶?漆印颜色便是钥匙!赤漆银印装题袋,寻常青漆装白卷袋。只需在誊录前,觑准那赤漆印袋……”声音刻意压低,后面的话语模糊下去,只剩下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心照不宣的冷笑。
李三郎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起,浑身冷汗涔涔而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喘出声。糊名誊录!漆印颜色!礼部侍郎王璜!这些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
那只绿鹦鹉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站在架上,小小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影里显得异常清晰。它没有看他,只是微微昂着头,仿佛在侧耳倾听着某个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它喉部的羽毛微微翕动,那低沉威严的声音再次从它喙中流泻而出,如同鬼魅的低语:
“……事成之后,江南膏腴之地,保你一世富贵……那知贡举的赵老匹夫,碍手碍脚……寻个由头,让他‘病退’……还有,那批知晓内情的誊录生……”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被一种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所取代。
李三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明白了!这鸟儿复述的,竟是礼部侍郎王璜与其心腹密谋舞弊、构陷同僚、甚至可能……杀人灭口的全部过程!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权谋的毒汁和血腥的气息。
他再也坐不住,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跳下床,赤着脚在冰冷的地上来回疾走。怎么办?告发?他一个瓦舍贱籍的艺人,空口白牙,谁会信一只鹦鹉的话?弄不好反被诬为妖言惑众,死无葬身之地!不告?天理昭昭,那些寒窗苦读的士子,那些被构陷的官员,何其无辜!这滔天阴谋如同巨大的漩涡,而他,连同这只诡异的鹦鹉,已被卷入其中,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刮过土墙。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李三郎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猛地扑向油灯,一口气吹熄了那点微弱的光明。小屋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屏住呼吸,心脏在黑暗中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摸索着,颤抖的手摸到枕畔木架上鹦鹉温热的身体,一把将它紧紧捂在自己怀里,滚烫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和这小小的生灵一同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