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院里的时光缓慢而沉寂。李三郎坐在门槛上,对着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槐树,拨弄他那把旧琵琶。弦声喑哑,不成曲调。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只绿鹦鹉就停在他脚边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歪着头,小小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拨弦的手指,随着单调的音节,偶尔会发出一点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喂,小家伙,”李三郎停了手,指尖轻轻点了点鹦鹉光滑的额头,“看你这一身绿,叫‘小翠’如何?”

鹦鹉偏着头,似乎在思索,喉咙里又滚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像极了孩童无意识的呢喃。李三郎笑了,日复一日照料这小小生灵的辛劳,似乎都在这一人一鸟无声的对视中消解了。

直到元祐六年的早春,寒意尚未褪尽,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又席卷了汴梁。这日午后,天色阴沉得如同黄昏。李三郎蜷在屋里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正迷迷糊糊打着盹。那只绿鹦鹉安静地立在他枕畔的木架上,梳理着它日渐丰满光亮的翠羽。

骤然间,一个清晰、平板,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小屋的沉寂中响起:

“元祐六年春闱赋题,乃‘天地为炉’四字。”

那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死水。李三郎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一阵发麻。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枕畔的木架上,绿鹦鹉安静地立着,小小的头微微偏着,黑亮的眼珠正定定地看着他。方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仿佛只是他极度困倦下的一个离奇幻听。

“你……你说什么?”李三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挣扎着坐起身,紧紧盯着那鸟儿。

鹦鹉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在架子上挪了挪爪子,细碎的爪甲刮过木头,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它张开喙,那清晰、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冰冷地重复:“元、祐、六、年、春、闱、赋、题,乃‘天、地、为、炉’四字。”

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李三郎的耳膜,直透心髓。春闱!礼部!考题!这几个词在他脑中轰然炸开,搅得一片混沌。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心头的惊涛骇浪。这鸟儿……这鸟儿怎会知道这个?这分明是礼部严密保管、尚未昭告天下的绝密!

他冲到鹦鹉面前,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了调:“你……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鹦鹉似乎对他的激动有些困惑,小小的脑袋歪得更厉害了。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着,黑亮的眼睛映着窗外阴沉的天光,深不见底。

李三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扑向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死死闩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那只沉默的绿鹦鹉,以及那两句如同鬼魅咒语般在空气中冰冷回荡的考题。窗外,早春的风穿过破败的窗棂缝隙,呜咽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