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来者
飞驰的高铁像一枚射入过去的子弹，将裴佳带回了这座她逃离了三年的故城——华海市。窗外的景物从模糊的色块凝固成熟悉的建筑轮廓，每一帧都牵动着她早已尘封的记忆。
她如今是北大法学院大二的学生，一个习惯用《证据法》第 53 条和「排除合理怀疑」原则来思考问题的准律师。她的生活本该是图书馆、模拟法庭和厚重的案例汇编。但半个月前，一场模拟法庭的惨败，将她所有理性的堤坝冲垮了。
在那场辩论中，对方辩手凭借精湛的技巧和对规则的玩弄，将一个明显的事实扭曲得面目全非，并最终获胜。当法官宣布结果时，裴佳看到对方辩友眼中一闪而过的、与正义无关的、纯粹的胜利者的轻蔑。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苏哲。
那个在五年前，同样被一个「完美」的谎言吞噬的少年。
苏哲是她的高中学长，一个像灯塔一样存在的人。他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永远在图书馆最安静的角落，永远在别人需要时，沉默而坚定地伸出手。裴佳曾是他无数次「举手之劳」的受益者之一。那枚被她珍藏至今的米老鼠创可贴，就是他某次从霸凌者手中「捞」出她后，贴在她手背上的。
然后，在高三那年，这座灯塔熄灭了。警方通报，苏哲因杀害同班女生安若萱，在家中畏罪跳楼自杀，证据确凿。
这个结论，像一根毒刺，扎在裴佳心里五年。如今，那场模拟法庭的失败，让这根刺开始发炎、化脓，疼得她夜不能寐。她以「社会实践课题」为名，向学校申请了休假。她要回来，不是为了翻案——她还没那么天真——她只是需要一个答案，来安放自己那颗对「正义」开始动摇的心。
走出高铁站，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华海市的冬天，总是这样阴沉。她打车，报出的地址却不是家，而是那条早已衰败的老街。
「苏记面馆」。
她站在街对面，看着那块被雨水侵蚀得露出底色的招牌。店门紧锁，玻璃上贴着发黄的「旺铺转让」，电话号码被雨水晕开，像一行流泪的数字。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深吸一口气，绕到油腻的后巷。虚掩的门后，没有热气，只有一股油烟混合着霉味、酒气的复杂味道。她推开门。
厨房里一片狼藉，灶台上堆着没洗的碗筷，地上滚着几个空酒瓶。一个消瘦的背影正趴在桌上，身形佝偻，像一张被生活揉成一团的废纸。是苏默，苏哲的弟弟。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因宿醉而浮肿的脸。他的眼睛浑浊，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裴佳。
「打烊了，没看见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
「苏默哥，」裴佳的心沉了下去，她记忆里那个跟在苏哲身后，有些腼腆的男孩，已经被彻底毁掉了，「我是裴佳。」
苏默眯着眼，辨认了许久，然后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哦……裴佳。那个给我哥写过情书的学妹？怎么，是来看我们家的笑话，还是来凭吊你那个杀人犯的心上人？」
「他不是！」裴佳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不是？」苏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裴佳面前，一股酒气喷在她脸上，「警察说的，报纸写的，全世界都知道！你跟我说他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