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沾着黑血与骨屑的柳叶刀，悬停在关羽臂骨上方。老神医缓缓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像淬了冰的针尖，直直刺向关羽因剧痛而微微扭曲的脸。
“关将军，”华佗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瞬间劈开了帐内沉重的空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老朽尚有一事不明，盘桓心头多年。”
关羽猛地睁开眼，汗水流进眼中，带来一阵刺痛，他强忍着没有眨眼，布满血丝的丹凤眼迎上华佗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安。剧痛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志，他只能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先……生……请讲……”
华佗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关羽的皮肉，直抵他灵魂深处。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岁月迷雾的冰冷质询：“将军神勇，天下皆知。当年虎牢关外，温酒未冷，华雄授首……老朽只问一句，”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关羽的双眸，“将军可知，究竟是谁，亲手斩了我儿华雄？”
“嗡——”
关羽只觉得一股寒气，比那刮骨的刀刃更冷百倍，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在这一刻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惊悸生生压了下去。他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毒蛇缠住了脖颈，连呼吸都为之一窒。华佗！华雄！这名字……这姓氏！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敢想！神医华佗，与那被自己温酒斩于马下的西凉骁将华雄，竟是……父子？
帐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周仓和关平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只剩下极度的震骇与难以置信。周仓手中那温热的布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水渍。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关羽的心。华佗此刻的眼神，哪里还是悬壶济世的神医？那分明是索命阎罗的凝视！冰冷的刀尖还抵在自己骨头上，只需对方手腕轻轻一抖……冷汗，从未有过的冰冷粘腻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仅存的衣衫，顺着鬓角、下颌，小溪般淌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迫近。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口中吐出那个“关”字，下一瞬，这把刮骨之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心脏！
剧痛、恐惧、求生欲……种种情绪在关羽脑中疯狂冲撞、爆炸！他的理智在剧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下，彻底崩断了最后一根弦。一个荒谬绝伦、连他自己都从未想过的名字，在那柄悬于头顶的刮骨刀阴影下，被求生本能猛地推到了嘴边。
“是……是温酒！！”关羽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扭曲，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绝望和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急切，“华佗先生！是那温酒！是它！它斩的华雄！！”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温酒斩华雄？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关云长一生傲骨，何曾想过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甩锅给一杯酒的时刻？
“温……酒？”华佗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变化。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钉在关羽脸上，似乎要穿透皮肉，看清他灵魂深处的荒谬。那眼神里有惊愕，有审视，有难以置信，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丝……极其古怪、难以言喻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