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市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重的毯子,沉沉覆盖着每一扇窗。我的小出租屋被这层灰蒙蒙的夜色笼罩,蜷缩在旧楼深处。窗户玻璃模糊不清,映着对面霓虹招牌变换不定、却毫无温度的红绿光芒,它们徒劳地涂抹在墙壁上,像垂死鱼类的鳞片。空气粘滞,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灰尘气味,混杂着昨夜残留的廉价速食面调料包的油腻。书桌边缘堆叠着未拆的信件和蒙尘的书籍,如同某种沉默的废墟。唯有床头那盏塑料小夜灯,散着昏黄如豆的微光,是我唯一敢于保留的光源,在这片昏暗里固执地亮着,抵抗着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我把自己埋进那张旧沙发,身体陷进松垮的织物深处,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在脸上。信息流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污浊河流,裹挟着遥远或近处他人的喧嚣、展示、争执与评判,永无止境地冲刷着视网膜。每一条信息都仿佛带着细小的钩刺,刮擦着神经末梢。指尖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感,每一次刷新,都像是在主动将沉重的铅块塞入胸腔。心跳在寂静中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骨内侧一种难以言喻的闷痛,一种无形的铁箍正缓缓收紧,勒得人无法呼吸。明天那个必须参加的部门会议,仅仅是想到“会议室”这个词,胃部就一阵痉挛,喉咙深处泛起熟悉的苦涩酸水。

窗外的城市噪音——模糊的汽车鸣笛、远处工地沉闷的撞击、楼上住户拖拽重物的摩擦声——此刻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混沌不清。然而,就在这片粘稠的寂静中,另一种声音却突兀地穿透进来。

笃、笃、笃。

轻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固执地敲打着窗玻璃。

不是风,不是雨滴。那节奏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生命感。

心脏猛地一撞,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皮,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屏住呼吸,僵在沙发里,像一块被恐惧瞬间冻硬的石头。是谁?这老旧公寓的楼道声控灯早坏了几个月,谁会在这深更半夜攀爬这毫无价值的防火梯?小偷?还是更糟的东西?那些在失眠深夜里看过的都市恐怖传说片段,此刻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涌、扭曲、变形。

那敲击声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等待,在倾听。然后,它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

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四肢,但另一种更强烈、近乎荒谬的好奇,却像微弱的火星,在冰层下闪烁。我慢慢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扭动僵硬的脖颈,望向那扇被霓虹光影涂抹得模糊不清的窗户。

窗帘只拉了一半。在那未被遮蔽的玻璃中央,紧贴着冰冷平面的,赫然是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它只有成年家猫的一半大小,通体覆盖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能自行吸收周围微弱光线的深灰色短绒毛。最奇异的是它的头部,圆润得像个饱满的球体,没有耳朵,只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纯粹是两团深邃、温润、仿佛凝聚了夜空中所有星光的幽蓝色光晕,像两颗小小的、纯净的蓝宝石在黑暗中安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