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的手僵在半空,心脏被那声哀鸣狠狠刺穿。它拒绝我。它拒绝了我这个“食物”来源。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彩色的结晶为什么会变得浑浊灰暗?阿貘为什么会抗拒它赖以生存的“食物”?

一个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自我厌弃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噬咬住我的心脏——

因为我的“食物”……变质了。

阿貘吃掉的,从来不仅仅是“噩梦”。它吃掉的是我精神世界里最本源、最沉重的“负担”。起初,它或许能从中汲取某种能量,排出那些美丽的彩色结晶。但日复一日,我喂给它的,是同一份不断发酵、不断加深的“焦虑”。是我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反复咀嚼、放大、甚至刻意“喂养”的那些自我怀疑、恐惧、对社交场合的无限放大解读、对他人目光的病态敏感……这份“食物”的核心,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噩梦”,而是我主动选择沉溺其中、赖以生存的“焦虑”本身!它已经腐烂了,散发出连以噩梦为食的阿貘都无法下咽的恶臭。

是我……是我在用自己腐烂的精神内耗,在毒害这个唯一给予我安宁的小生命!

巨大的恐慌和强烈的自责瞬间将我淹没。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看着纸箱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气息微弱的小小身影。它银灰色的绒毛几乎与纸箱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对黯淡的光眼,在昏暗中微弱地闪烁,像两颗即将被黑夜吞噬的寒星。每一次它极其艰难、带着哨音的喘息,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心上。

不行,不能就这样看着它死去。它是因我而变成这样的!它救过我那么多次,在无数个被黑暗吞噬的边缘将我拉回……我欠它的。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浮现——既然我的“食物”已经腐烂变质,那么……别人的呢?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偷窥?侵入他人最私密的梦境?这念头带来的罪恶感和恐惧感,几乎立刻就要将它压垮。但当我目光再次触及纸箱里那个微弱起伏的小小身影,想到它那声痛苦排斥的哀鸣,想到那些由七彩变为灰暗浑浊的结晶……强烈的愧疚和更强烈的求生欲(为它求生)压倒了一切。

我必须试一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目标的选择几乎不需要思考。唯一一个在现实中与我存在微弱交集的“他人”,只有楼下转角那家“拾光咖啡店”的小哥。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色围裙,站在明亮的吧台后,动作娴熟而安静。我每周会去一两次,总是在人最少的工作日午后,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他递来咖啡时,偶尔会附带一个简单的微笑,或者说一句“小心烫”。仅此而已。这已经是我的社交极限。他看起来……很平静,很温和,像一杯温度刚好的白开水。他的梦,或许……会是相对“安全”的食物?

行动定在又一个被绝望啃噬的深夜。窗外是城市永不落幕的低沉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阿貘的气息更加微弱了,蜷在纸箱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体微微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那对黯淡的蓝光眼紧闭着,仿佛连睁开的力量都已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