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山蹲在拆迁区的一座老房子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墙根处一块带着水泥痕迹的青砖。夕阳的余晖穿过布满灰尘的窗棂,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从帆布工具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用了三十年的抹子,眼神逐渐柔和,抹子的黄铜包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木柄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指痕,那是岁月与汗水共同雕琢的印记。
“陈师傅,还琢磨呢?这片儿明天就全推平了。”
收废品的老王蹬着三轮车路过,车斗里的钢筋废料叮当作响。
陈德山没有抬头,只是用抹子轻轻刮去砖缝里的积灰,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伺候当世珍宝:“这墙砌得规矩,你看这灰缝,匀匀实实的,三十年都没鼓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那是对自己手艺的骄傲。
老王嗤笑一声,三轮车颠簸着碾过地上的碎砖:“现在谁还看灰缝?机器人一天能砌三层楼,你这老手艺啊,用不上咯。”车辙在废墟中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仿佛在嘲笑这个无活可干的老匠人。
陈德山的手指猛地收紧,抹子的木柄在掌心硌出几道红痕。
他想起三十年前,师父把这把抹子交到他手上时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师父粗糙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手,一遍遍地演示着“三压两刮”的手法。
“德山,泥瓦匠的本分就是让每块砖都站得稳当,” 师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房子是人家安身立命的根,咱手里的抹子啊,得有良心。”
这句话,陈德山记了一辈子。
他用这把抹子砌过单元楼,盖过学校,修过祠堂。每一道灰缝里都藏着他的匠心,每一面墙壁都承载着他的责任。他记得张大爷家的厨房墙要避开灶台的潮气,特意在砖底加了三层防潮砂;记得李寡妇家的墙要留个观察口,方便她照看孩子,墙顶还做了圆角,就怕孩子攀爬时磕着碰着。
这些藏在砖石里的心思,机器永远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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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打断了陈德山的回忆。
屏幕上跳跃的“建军”两个字让他皱起了眉头。
“爸!你又跑哪儿去了?我跟你说的保安队面试,你到底去不去?”儿子陈建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陈德山摩挲着抹子上的包浆,低声说:“我在老街区看看,这边有面墙……”
“看墙能当饭吃吗?” 陈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跟你说了多少次,现在没人找你砌墙了!咱家隔壁的王叔开网约车一个月挣八千,你呢?守着你那破抹子喝西北风?”
“这不是破抹子,” 陈德山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疼,“这是吃饭的家伙,是手艺……”
“手艺能供房贷吗?能给你未来孙子买奶粉尿布吗?”陈建军连珠炮似的发问,每一句都像锤子敲在陈德山心上,“下周一必须去面试,不然我就把你那堆破烂全扔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陈德山慢慢站起身,膝盖发出“咯吱”的抗议声。他望着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那些整齐划一的建筑里,没有他砌的一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