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德山将抹子轻轻放进帆布工具包,黄铜包边蹭过帆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特意用软布裹住木柄才拉上拉链,仿佛那不是用了三十年的工具,而是件一碰就碎的瓷器。

晚风卷着碎砖屑掠过脚踝,他望着拆迁区深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两下——建军说的那些话,像几粒坚硬的石子儿,硌得心口发疼。

这三年来,他的瓦刀确实锈得快了。

开发商的项目经理递烟时总说“陈师傅,您这手艺好是好,就是太慢”,业主签合同时盯着工期表问 “能不能用预制板赶赶进度”。再没人像当年那样,蹲在刚砌好的墙根前,指着灰缝对他竖大拇指;更没人记得他给张大爷家厨房墙特意做的防潮层,给李寡妇家院墙留的观察口。

那些藏在砖石里的心思,在机器轰鸣的工地上早成了多余的讲究。

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手艺传三代,饿不着后代”的声音还在耳畔,可帆布包里那把抹子的温度,却捂不热心头的凉。他靠这抹子给儿子挣过学费,给老伴儿抓过药,给这个家砌过四面墙,可现在儿子那句“喝西北风”像把钝刀,正一下下割着他的血肉。

陈德山蹲下身,手指插进墙根的浮土里。夕阳最后一缕光掠过天际,远处塔吊的影子在暮色里晃成个巨大的问号——难道这双手捏了一辈子灰浆的力道,真的比不上冷冰冰的机械?难道传承下来的宝贵经验,终究成为了不值一提的老茧?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工具包里的抹子仿佛也在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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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区偏远,陈德山回到家时有些晚了。他轻手轻脚地换鞋,却不小心碰倒了门口的纸箱,里面的东西哗啦散落一地。

“爸?”儿媳妇林小雅打开卧室门,“您怎么才回来?建军等您吃饭呢。”

陈德山蹲下身收拾,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他看清散落的是自己这些年得的奖状和证书——“优秀工匠”“技术能手”“城市建设贡献奖”……这些曾经让他无比自豪的荣誉,如今被塞进纸箱,藏在门后。

“小雅啊,这些东西怎么放这儿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小雅叹了口气,帮着他捡拾:“建军说占地方,本来想扔了的,我没让。爸,建军那些话您别往心里去,他就是着急。上次听说您闪了腰,怕你身体受不住,况且现在泥瓦活也不好找,他就想着给您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她的手轻轻抚上隆起的腹部,“房贷、车贷还在还,宝宝马上要出生了,他也是压力大。”

陈德山沉默着把奖状叠好,塞进纸箱最底层。他知道儿子压力大,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生活好了,人却变得这么急躁。当年他用这把抹子一点点砌出这个家的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心里头却是踏实的。

饭桌上,父子俩都不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建军埋头扒饭,筷子把碗底戳得砰砰响。林小雅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都被陈建军不耐烦的眼神制止了。

“下周一的面试,我已经跟王队长打好招呼了。” 陈建军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早八晚五,管三餐,一个月四千五。”

陈德山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米饭在嘴里变得干涩难咽:“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