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山寨时，雷蛮子突然停步，从怀里掏出把腥臭的绿糊糊拍在伤口:“老鲁头的'腐草膏’，能遮血气。”又扯下黄巢染血的外袍塞进石缝，这才继续前行。这粗豪汉子竟有如此缜密一面。
不过多时，雷蛮子背着他转过一道被巨大风化岩石遮蔽的山坳。
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陡峭的山壁犹如被一只巨大的手硬生生地撕开一般，在这里突然向内凹陷，形成了一处天然的、规模宏大的半开放式洞穴。这洞穴宛如一座天然的堡垒，洞口外怪石嶙峋，犬牙交错，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和绝佳的瞭望点。
然而，与外界的险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洞内并非一片漆黑。相反，在洞穴的深处，隐约可见有火光在闪烁，仿佛是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伴随着火光，还有阵阵人声传来，那声音在洞穴的石壁间回荡，让人难以分辨其具体位置。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股人声中，竟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煮盐的咸腥气息。这股气息如同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人们去探索那隐藏在洞穴深处的秘密。
洞口外那片泥泞不堪的空地上，几个身着蓑衣、手持刀矛的汉子，宛如雨中的雕塑一般，正冒雨坚守着。他们的身材犹如猎豹般精悍，面容恰似山石般粗犷，眼神中闪烁着如刀锋般犀利的警惕和彪悍。当看到雷蛮子浑身浴血、背着一个人踉跄而来时，警戒的汉子们先是如触电般一惊，随即如火山喷发般爆发出惊呼。
“大当家！”
“雷爷！您受伤了？！”
“快！快来人！”
几个汉子立刻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想要接过雷蛮子背上的黄巢，同时紧张地查看他肋下的毒镖。
“慌什么！死不了！”雷蛮子一把拨开伸向黄巢的手，声音虽然虚弱却依旧充满威严，“这兄弟是老子捡回来的！都小心点，别碰着他的伤！老鲁头呢？死哪去了？快叫他出来！”他一边吼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黄巢从背上放下，交给两个靠得最近的、看起来稳重点的汉子搀扶住。
黄巢双脚落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袭来，但他强行站住，目光扫过眼前的洞穴和这群山匪。他早就听说过狼牙山有一伙山匪，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本想着只是先行上山避祸，没想到今日是真的入了匪窝。
不过也好，总算是暂时摆脱了生命危机。以后的事情只能从长计议了，只是不知村里的人怎么样了？
洞穴比他想象的更大，更像一个依山开凿的巨大岩厅。洞壁上插着燃烧松脂的火把，光线摇曳，映照着洞内堆积如山的麻袋（显然是私盐）、粗糙的木架、散乱的工具，以及几十双或惊疑、或好奇、或带着审视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盐腥味、烟火气，还有一种……浓烈的、属于亡命之徒的草莽气息。
不过这附近也没听说过，谁被他们祸害过。看着洞中的陈设，这伙人倒更像是一群私盐贩子。世道多艰难，人祸更甚于天灾。
“雷蛮子！你个杀才！鬼嚎什么？！”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头儿，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金属碎屑的皮围裙，手里拎着一把小巧却异常沉重的铁锤，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挽着，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透着工匠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
他就是鲁削，私盐贩子团伙的匠师兼医师，雷蛮子口中的“老鲁头”。
当他看到雷蛮子肋下那根幽蓝发黑的弩箭，以及他旁边被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血迹的黄巢时，小眼睛猛地一眯，精光爆射。
“好狠的透骨钉！淬的是‘青蝰涎’！”鲁削几步冲到雷蛮子跟前，枯瘦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伤口，轻轻碰了碰箭杆，又凑近闻了闻那乌黑的血迹，脸色变得凝重无比，“还有这小子……内腑受创，元气大损，还沾了蛇腥邪气！雷蛮子，你他娘的招惹上‘观’里的人了？！”
雷蛮子咧了咧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少废话！先拔了这鸟箭！再给这小子看看！这小子能凭空制造土墙挡蛇，可是个好宝贝！”
鲁削闻言，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黄巢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惊异。“土墙挡蛇？”他上下打量着黄巢，仿佛在看一件稀奇的器物，“小子，你干的？”
黄巢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情急之下……不知如何做到的。”
鲁削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低哼一声：“邪门！”随即转头冲着旁边吼道：“傻愣着干什么？把老子的家伙什拿过来！烧热水！准备止血散和‘化毒膏’！再取点老参须子吊命！快！”
剩下的人们立刻忙碌起来。雷蛮子被扶到洞内一块铺着兽皮的平整大石上躺下。黄巢也被安置在旁边一块稍小的石头上坐下，有人递过来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温热的盐水。
洞外，风雨依旧呼啸。洞内，火光摇曳，人影晃动，充斥着紧张救治的气氛。
黄巢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微微闭上眼，试图调匀呼吸。然而，就在他心神稍稍放松的瞬间——
那来自大地深处的、古老而沉重的脉动，再次清晰地传来！
咚…咚…咚…
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有力！仿佛就在这洞穴之下！伴随着脉动，肺腑间那撕裂的痛楚也同步加剧，如同共鸣的鼓点！
而那模糊的低语，也再次在他意识深处幽幽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和……期待：
“…来…了…”
“…等…你…很…久…”
“…狼…牙…等…你…归…来…”
黄巢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幽微的金光一闪而逝。他下意识地看向洞穴深处那火光无法完全照亮的、通往山体更内部的黑暗甬道。
这座狼牙山，这座看似庇护所的匪穴深处，究竟藏着什么？那呼唤他的低语，那等待他归来的存在……是福？是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