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日的洞穴养伤,让黄巢习惯了盐窟里永远散不去的咸腥气。他蜷缩在洞壁阴影里,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发出空洞的哒哒声。

"咔嚓"一声脆响,雷蛮子掰断了箭杆。这虬髯大汉赤膊坐在兽皮上,古铜色的后背布满结痂的箭伤,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如波浪。他面前横着一柄长逾六尺的陌刀,刀身比寻常腰刀宽出三指,乌黑的刀脊上布满蛛网般的划痕,唯有刃口一线寒光,在幽暗的洞穴里亮得刺眼。

"破军。"雷蛮子突然开口,粗糙的手指抚过刀身上两个模糊的铭文,"陇西李记的镇坊之宝,十年前老子用三车青盐换来的。"他说话时喉结上的刀疤跟着蠕动,像条蜈蚣在爬。

黄巢眯起眼睛。前世他帐下陌刀队曾横扫江南,对这种兵器再熟悉不过。眼前这把"破军"的形制却有些古怪——刀镡处铸着狰狞兽头,刀柄缠的不是寻常麻绳,而是某种泛着暗红的皮革。当雷蛮子转动刀身时,他仿佛听见细微的呜咽声从刀刃上传来。

"试试?"

陌刀突然破空飞来。黄巢瞳孔骤缩,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右脚踏前半步,左手本能地抓向刀柄。七十斤重的陌刀入手瞬间,他整条左臂猛地往下一沉,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洞内响起几声嗤笑,几个正在磨刀的帮众投来讥诮的目光。

就在刀尖即将触地的刹那,黄巢右掌突然拍在刀背上。这一拍看似轻巧,却让陌刀如同活物般弹起。他手腕翻转,沉重的刀身竟在空气中划出凄厉的弧线,刃口割裂火光,抖出三朵碗口大的银花。

"好!这破军跟老子十年,今天才算遇到真主!"他大步走向洞壁某处,指着石壁上那道深达寸许的刀痕,"来,留下你的印子。"

黄巢握刀的左手微微发抖。不是因陌刀沉重,而是刀柄传来的诡异脉动——那暗红皮革正在他掌心微微发热,仿佛有生命般一缩一胀。他走近石壁,发现雷蛮子所指的刀痕周围,还散布着十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最浅的不过刚刚破皮,最深的几乎要将岩壁贯穿。

"每道痕代表一个试刀人,能留痕者不过三成。"

黄巢深吸一口气。洞穴里混杂着血腥味、汗臭和盐碱的气息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闭上眼睛,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校场点兵时陌刀如林的寒光,战场冲锋时刀刃卷起的血浪,还有那个雪夜,他亲手用陌刀斩下叛将头颅时,热血喷在脸上滚烫的触感。

"破军"突然在他手中震颤起来。

没有起手式,没有蓄力过程,黄巢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黑色闪电。陌刀带着刺耳的尖啸劈向石壁,却在即将触岩的瞬间诡异地扭转三寸。刀锋擦过岩壁的刹那,一串耀眼的火花迸射而出,照亮了半个洞穴。当众人回过神来,石壁上已然多了一道新月状的刻痕——不深不浅,正好与雷蛮子那道并驾齐驱。

雷蛮子突然狂笑起来。他抄起洞角的酒坛仰头痛饮,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胡须滴在伤口上也不在乎。"妙!妙极!"他将酒坛重重砸在地上,"老子早该想到,能让'血蛟筋'起反应的,只能是——"

"且慢。"黄巢突然打断他,陌刀横在胸前,"这刀柄缠的究竟是什么?"

洞内温度似乎骤降。几个年长的帮众悄悄后退半步,年轻些的则困惑地交换眼色。雷蛮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作更炽热的光芒。

"十年了,你是第一个看破的。"他压低声音,手指抚过刀柄上暗红的缠绳,"陇西战场底下挖出来的古蛟尸,抽其筋脉用尸油浸泡三年而成。寻常人握之如握烙铁,你倒是..."他突然伸手抓住黄巢手腕翻转,当看到掌心居然没有预料中的灼伤痕迹时,瞳孔猛地收缩。

黄巢自己也暗暗吃惊。前世他确实听闻过"血蛟筋"的传说,据说是用古战场下埋藏的蛟龙遗体制成,非大凶大煞之人不能驾驭。此刻这邪物在他掌心却温顺如羔羊,甚至传来阵阵舒适的暖意。

"再来三招,让老子看看破军在你手里能舞出什么花样。"雷蛮子突然抄起洞角另一把陌刀说道。

黄巢刚要推辞,却见四周帮众已经自发围成圆圈。火把被人特意调亮,将中央空地照得如同白昼。他知道这是江湖规矩——刀若认主,必先展其锋。当下也不多言,双手握柄缓缓举起陌刀。

两柄陌刀第一次相击时,爆出的火星竟在空中凝成短暂的蛟形。雷蛮子的刀法大开大合,每招都带着盐枭特有的狠辣,专挑人体关节处下手。黄巢起初只是格挡,但随着兵器碰撞声越来越密,他脑海中尘封的战场记忆逐渐苏醒。

第七个回合,当雷蛮子一记"力劈华山"当头斩下时,黄巢突然变招。他手腕轻抖,七十斤重的陌刀竟使出了剑法的"挑"字诀,刀尖如毒蛇吐信般点在对方刀镡上。这一挑看似轻巧,却让雷蛮子连人带刀后退三步,虎口震裂渗出血丝。

"这是..."雷蛮子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眼中既有震惊又有狂喜。

黄巢自己也愣住了。这招"灵蛇叩门"分明是前世南诏剑客的独门绝技,他只在一次遭遇战中见过,如今竟通过陌刀完美复现。更诡异的是,手中"破军"此刻滚烫如火炭,刀身那些陈年划痕里隐隐有暗红色液体流动。

围观帮众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接着来!"他抹了把虎口的血涂在自己眉心,"让老子见识见识真正的'破军八式'!"

黄巢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他确实自创过八式陌刀技法,但从未命名,更不可能为外人所知。可此刻"破军"传来的脉动越来越强,某种不属于他的记忆正顺着刀柄流入四肢百骸——他看见血火连天的战场,看见陌刀组成的死亡丛林,看见自己站在尸山顶端仰天长啸...

"第一式,残阳照血。"

陌刀突然自主带动黄巢的手臂划出圆弧。这一刀看似缓慢,实则刀锋过处空气都为之扭曲。雷蛮子仓促横刀格挡,双刀相撞竟没发出半点声响——他的刀像豆腐般被无声切断,断面光滑如镜。

断刃坠地的脆响中,黄巢已经旋身变招。"第二式,夜战八方。"陌刀化作一团银色旋风,刀气在岩壁上刮出无数细痕。帮众们惊恐后退,有人被削断的发丝还在空中飘舞。

当第三式"铁马冰河"起手时,雷蛮子突然扔了断刀张开双臂。"够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却闪着狂热的光,"老子信了!这破军合该归你!"

黄巢急忙收势,却发现"破军"仍在自行颤动,刀尖直指雷蛮子咽喉,仿佛有自我意识般要取人性命。他不得不双手握柄全力后拉,刀锋在距离雷蛮子喉咙三寸处才险险停住。

"好凶的刀..."雷蛮子不惊反笑,伸手弹了弹近在咫尺的刀刃,"知道为什么叫破军吗?北斗第七星,主杀伐决断。老子用它十年,不过是个看刀人。你才握了不到半个时辰,它倒急着要替你饮血了。"

黄巢凝视刀身上流动的暗纹,忽然明白那些划痕为何会自行渗血——这刀里恐怕真的囚禁着无数战魂。他想起前世某个云游道士说过的话:神兵择主,非以力取,而以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