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晚重新领到了一枚边缘星域勘探部的身份卡。那卡片薄而冰冷,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被调离了核心区域,这意味着,她将前往那些充斥着混沌能量与未知危险的星墟边缘。

谢凛没有再召见她。指挥官的命令只是通过内部网络下达,冰冷,不带一丝人情。林晚知道,她身上的“嫌疑”标签,依旧鲜明。每一次任务报告,她都努力用最严谨的科学语言,去描述能量波动、地质结构,甚至那些被修真者视为“异变”的生命体。她的报告总是充满独到的见解,尤其是对能量流向的分析,总能精准预判那些常人难以察觉的风险。偶尔,她会在午夜收到阿七加密传输过来的星盟内部日志,上面会显示,她的报告被谢凛的私人终端反复调阅。

他的光注,如同遥远的星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又那么令人心颤。

边缘星域的任务,果然危机四伏。苏瑶的报复,无处不在。小队的补给会莫名丢失,任务地点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能量潮汐。有一次,林晚的勘探车行驶到一处古老的星墟裂隙边缘,车载能量盾突然失灵。刺骨的罡风带着宇宙辐射,直接扑面而来。那是死神的呼吸。

林晚心跳骤停,强烈的危机感让她识海深处的“星晷”碎片猛然颤动。剧痛瞬间袭来,眼前白光一闪,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裂隙深处,一道隐秘的能量流正与勘探车的能量核心共振。她看到了苏瑶那张在暗影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面孔。

她没有犹豫,忍着神魂的撕裂痛楚,指尖飞快地在操作台上跳动,用自创的“拓扑能量解耦算法”,强行切断了那道共振频率。勘探车猛然一顿,能量盾在最后一刻被强制激活。她靠在座椅上,大口喘息,身体因过载的“星晷”预警而虚弱不堪,嘴角溢出丝丝血迹。那抹潜藏的“蚀骨香”,此刻也在体内蠢蠢欲动,加剧着她的不适。

“林姐,你……你没事吧?”阿七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少年独有的焦急。

“没事。”她轻声回应,声音有些沙哑。秦老暗中提供的“匿踪阵盘”改良版,也多次救了她。那阵盘能短暂扭曲周围能量场,迷惑星兽感知。她将科学原理与阵法结合,把它改造得更加高效。她的求生欲,此刻前所未有的强烈。她要活下去,直到真相大白。她想证明,她的爱,她的付出,并非背叛。

然而,她对谢凛的爱意,却如同被冰封的岩浆,炽热的内核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包裹。每一次被误解,每一次被陷害,那冰壳就增厚一分。

直到那次大型星兽潮。

警报声撕裂了璇玑界外围的平静。无数狂暴的星兽,如同失控的洪流,从星墟深处咆哮而来,直扑防御结界。林晚所在的勘探小队,因为深入腹地,被兽潮彻底围困。通讯被干扰,四周全是低沉的嘶吼和能量炮的轰鸣。

“指挥官,我们被困在编号Gamma-7区域,请求支援!能量盾即将告罄!”队长的声音带着绝望。

谢凛率领“破军”军团,如同锋利的刀刃,插入兽潮。他的“寂灭”机甲在星空中划出冰冷的轨迹,每一击都带着毁灭的力量。他知道林晚的小队被困的位置。他的眉心紧紧拧着,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烦躁与担忧。

林晚的机甲在兽群中左支右绌,能量护盾忽明忽暗。一只巨大的变异星兽,形如山岳,周身萦绕着混沌能量,正朝她的小队冲来。那星兽的能量核心异常稳定,常规攻击难以奏效。

“星晷”碎片此刻在她识海里疯狂预警,剧痛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看到了那星兽能量核心深处,一个极其微小的能量裂隙。那是它的弱点。同时,她也看到了谢凛的“寂灭”机甲正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指挥官!西南方向,变异体!它的能量核心,在左侧第三个能量节肢处,有一个微小空洞!需要高频共振!”林晚不顾一切,将计算出的数据通过公共频道发出。她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

谢凛的“寂灭”机甲猛然转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相信了林晚。在他的视网膜上,林晚发送的能量图谱瞬间展开,那精妙的计算,与他机甲搭载的灵能分析系统推演结果不谋而合。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解析方式,精确得令人心惊。他调整了能量炮的频率,蓄力,然后,一击!

狂暴的能量瞬间击中了星兽的弱点。巨大的星兽发出一声哀嚎,庞大的身躯在星空中炸裂,化作漫天碎屑。混沌能量四散,冲击波席卷而来。林晚的机甲被冲击波掀飞,重重地撞在了一颗陨石上。她的嘴角,又涌出一口鲜血。那“蚀骨香”似乎更深地浸入了她的肺腑。

谢凛的“寂灭”机甲稳稳地停在她旁边。机甲舱门缓缓开启。他透过面罩,看到林晚操作台上密密麻麻的能量流计算模型,还有她唇边那刺目的血迹。他心底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钝痛。他想下机,想亲口问一句:“你没事吧?”

然而,就在他抬步的瞬间,一道轻柔的身影快他一步,伴随着甜美的声音。

“凛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苏瑶驾驶着一架流线型的医疗机甲,迅速靠近。她走到谢凛身边,眼中闪烁着担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林晚身上,瞬间变得凌厉。

“林晚?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你对星兽的弱点,为何如此了解?”苏瑶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疑惑与指责。她手中光屏一闪,赫然显示着一段加密通讯的音频片段。

“这是从某个被通缉的星盗头目通讯记录中截取的,你看,这声线,这独特的能量波动频率……和林晚你,倒是有些相似呢。”苏瑶语气温和,眼神却像毒蛇一般,死死缠绕着林晚。那段音频,经过了精心的处理,确实与林晚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细听之下,又显得僵硬。

谢凛的目光,落在光屏上,又移到林晚苍白的脸上。他清晰地看到,林晚的眼中,刚熄灭的希望之光,又重新变得冰冷。那双眸子深处,是熟悉又陌生的绝望。他心底升起的微弱信任,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那些“证据”,此刻又再次占据了上风。

“你……你最好能解释清楚。”谢凛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他下达了命令,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林晚,你的权限被冻结。接受全面调查。”

林晚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胸口一阵剧痛,压抑不住地涌出一口鲜血。那血迹,猩红而刺眼。她看着谢凛,他的眼中,是熟悉的怀疑,是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低哑,带着一种极致的悲凉与嘲讽,仿佛能将人拖入无尽的深渊。

“谢凛。”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决绝,“你的心,比星墟的混沌,还要冷硬。”

说完,她操纵着破损的机甲,在冰冷的星空中,缓缓转向,仿佛一艘即将沉没的幽灵船,渐行渐远。星空死寂。

林晚的机甲像一片被遗弃的铁屑,沉默着滑向更深的黑暗。那背影,没有半分迟疑,仿佛前方不是冰冷未知的虚空,而是她唯一的归宿。

谢凛僵在原地。

他的手还保持着准备踏出机甲舱的姿势,指尖冰凉。那句“你的心,比星墟的混沌,还要冷硬”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在他神魂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尖锐的冰棱,刺得他生疼。

冷硬?

他一直以此为傲。作为“星盟之刃”,他必须冷酷,必须坚硬,才能斩断一切威胁,才能背负起谢家的荣耀与亿万生灵的安危。

可为什么,当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还带着血沫的温度时,他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看着她远去的方向,那艘破损的机甲,在浩瀚星海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单。像一滴随时会干涸的泪。

他胸口那阵钝痛,此刻骤然加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凛哥哥……”苏瑶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她走到他身边,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他冰冷的机甲臂,“你别被她影响了。她情绪这么激动,还说出这种话,更证明她心里有鬼。”

苏瑶的目光追随着林晚消失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这个蠢货,居然真的走了。省了她多少手脚。

她收回视线,仰头看着谢凛,眼中重新蓄满纯净的关切。“凛哥哥,我们回去吧。你的‘寂灭剑意’刚刚动用过度,需要马上调息。这里不安全,万一还有星盗的同伙……”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谢凛心头刚刚燃起的混乱火焰上。

对,星盗。

证据。

他强迫自己转过头,视线从那片黑暗中抽离,落回苏瑶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她的眼神一如既往,清澈、温柔,充满了对他全然的信赖。

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能够掌控的秩序。

而林晚……是一个变数,一个他无法解析,无法掌控的……错误。

他缓缓收回了腿,重新坐回驾驶座。

“回航。”他的声音嘶哑,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寂灭”机甲平稳地转身,流线型的医疗机甲紧随其后。

谢凛没有再回头。

但他操作光屏的手,却不受控制地调出了刚才的战斗记录。画面定格在林晚的机甲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上陨石的那一刻。

他看到她的操作台,那上面闪烁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而精妙的能量推演模型,繁复程度远超军方最优算法。

他还看到,她唇边那抹刺目的猩红。

以及,她最后那个掺杂着无尽悲凉与嘲讽的笑。

那个笑,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神魂最深处。

他猛地关闭了光屏。

苏瑶坐在自己的机甲里,看着前方“寂灭”沉默的背影,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微微扬起。

她赢了。

从今往后,谢凛身边,再也不会有林晚这个碍眼的垃圾。

她打开私人通讯,发出一条加密信息。

“目标已清除。准备下一步。”

对面的回复很快传来:“收到。‘蚀骨香’的效力,也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苏瑶眼中的笑意更深。

她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谢凛。她要的,是整个谢家,是那柄星盟最锋利的“剑”,彻底为她所用。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晚的机器舱内,警报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发出断断续续的蜂鸣,像极了她此刻的呼吸。

胸口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每一次都像是要将她的肺腑撕裂。那名为“蚀骨香”的阴毒之物,在刚才情绪的剧烈波动下,已经彻底侵入了她的灵脉,正疯狂地蚕食着她的生机。

眼前阵阵发黑,操作台上的数据流开始变得模糊。

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她看着光屏上倒映出的自己,脸色惨白如纸,唇上干涸的血迹黑红,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就这么死了吗?

像一条无人在意的野狗,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片冰冷的宇宙里?

不。

她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片赤诚,换来的是无情的猜忌与背叛?

凭什么苏瑶那种毒蛇,可以站在光环之下,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信任与荣光?

凭什么谢凛……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她曾以为,他是她穿越到这个冰冷世界后,唯一的光。她追逐着他,仰望着他,将自己所有的热情与才华都奉献给他。她以为,就算没有回应,至少能换来一丝最基本的信任。

可结果呢?

她的光,亲手将她推入了最深的黑暗。

“谢凛……”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的心……真的好硬啊……”

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唇角的血腥味,咸涩无比。

她哭了很久,仿佛要将两世的委屈都流尽。

直到警报声越来越微弱,生命维持系统的能量即将耗尽。

她才猛地抬起头,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

哭有什么用?

博取同情吗?可那个唯一能让她想博取同情的人,已经亲手给她定了罪。

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要回去!

她要亲手撕下苏瑶那张伪善的面具,要让所有人都看清真相!

她要让谢凛……她要让他后悔!她要让他知道,他舍弃的,究竟是什么!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如同在死灰中迸发出的火星。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空洞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所取代。

她的手指,因为失血和剧痛而不断颤抖,却依然精准地在操作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按动了一个组合。

那是她当初偷偷留下的后门。

一块不起眼的盖板弹开,露出了一个独立的、未在星盟军方系统注册的微型通讯器。

这是秦老给她的东西,利用失落的古修真技术和顶尖的量子加密制成,绝对无法被追踪。

她颤抖着接通了通讯。

“阿七。”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通讯器那头,一个略显青涩但无比冷静的少年音立刻响起:“晚姐!你怎么样?我监测到你的生命体征在急剧下降!”

“我……中计了。”林晚咳出一口血,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苏瑶……还有‘蚀骨香’……谢凛……他信了她。”

她用最简短的语言,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对方。

通讯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后,阿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察的哽咽:“那帮混蛋!晚姐,你撑住!把你的坐标发给我!我立刻启动‘幽灵’程序,过去接你!”

“不……不能来璇玑界附近。”林晚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星盟的封锁……会很严密。去……去‘碎星带’的C-7号废弃矿星……那里有我以前……留下的能量补给点……”

“可是那里充满了空间乱流和高能辐射!你的机甲根本撑不住!”阿七的声音急切起来。

“我能……”林晚咬着牙,将识海中“星晷”碎片传来的、那股微弱却清晰的预兆作为航标,“按我说的做……阿七……活下去……我们……要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昏迷的瞬间,破损的机甲在“星晷”碎片无意识的引导下,如同一条拥有自己意志的幽灵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一片扭曲的空间褶皱,消失在星盟的雷达扫描范围之内。

返回“破军”军团总部的星舰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谢凛独自坐在舰长室,面前是巨大的环形落地窗,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星河。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里。

那片林晚消失的空域,像一个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心神。

苏瑶的医疗团队已经为他检查过身体,确认“寂灭剑意”只是消耗过大,并无大碍。她本人则端着一杯特制的灵能安神茶,站在门口,柔声说道:“凛哥哥,喝点东西吧,你需要休息。”

谢凛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星骸:“放那吧。”

苏瑶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从刚才开始,谢凛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他比平时更沉默,身上散发的寒气,甚至让她都感到了一丝畏惧。

不是那种杀伐果断的冷,而是一种……自我封闭的、带着挣扎的冰冷。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触怒他。

“好,那你早点休息。”她体贴地将茶杯放在门口的桌上,安静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瞬间,她脸上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与烦躁。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林晚那个贱人,不是已经被他彻底厌弃了吗?

舰长室内。

谢凛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光脑投射出一片光幕。

光幕上,是苏瑶提交的那段“证据”——经过处理的,林晚与星盗头目的“加密通讯”音频。

他静静地听着。

那声音,确实与林晚有几分相似。那种独特的能量波动频率,也像是她惯用的方式。

一切都天衣无缝。

他之前就是因为这天衣无缝的证据,才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苏瑶。

可是现在……

“你的心,比星墟的混沌,还要冷硬。”

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一个“背叛者”的话?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光幕上标注的“音频已做降噪及声纹优化处理”那一行小字上。

处理。

为什么要处理?

如果是真实的通讯记录,直接呈上不就行了?降噪可以理解,但“声纹优化”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让声音听起来更像林晚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

他想起了林晚第一次被诬陷。

那份关于爆炸机甲核心残骸的分析报告,其严密的逻辑和独特的视角,让他记忆犹新。那份报告,出自林晚之手。

一个能写出那种报告的人,一个能以“废灵根”之身,用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解析星兽弱点的人……真的会用这么拙劣的方式,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吗?

一个又一个疑点,从他过去刻意忽略的记忆角落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林晚送他的那个安神香囊,为什么会被丢在角落,还沾染上了奇怪的灰尘?

苏瑶为什么总是在最“巧合”的时机,带着最“致命”的证据出现?

还有林晚……她看着他的时候,那种他不理解的、深沉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谢凛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由谎言编织的蛛网中心,而他,就是那只被蒙蔽了双眼,还沾沾自喜的愚蠢猎物。

他猛地站起身,接通了内部绝密线路。

“蓝鹰。”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上将,有何吩咐?”

蓝鹰,他最信任的情报主管,一个只听命于他一人的影子。

“动用最高权限,立刻去查三件事。”谢凛的声音压抑着风暴,“第一,我要苏瑶提交的那份音频的原始数据,未经任何处理的原始版本。”

“第二,调取三个月前,我丢弃在休息室的那个香囊附近区域的所有监控记录,一帧都不能漏。我要知道,在我离开后,谁接触过它。”

“第三……”他顿了一下,声音更加沙哑,“全力搜寻林晚的下落。但……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苏家的人。找到她,确认她的安全,立刻向我单线汇报。”

“上将……”蓝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讶异。

搜寻一个被公开宣布“冻结权限,接受调查”的人,却要瞒着所有人?这命令本身就充满了矛盾。

“执行命令。”谢凛没有解释,语气斩钉截铁。

“是,上将!”

通讯切断。

谢凛站在黑暗中,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或许,他只是在为一个“背叛者”寻找借口。

又或许,他是在为自己心中那份无法言喻的、尖锐的痛楚,寻找一个答案。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里,似乎还残留着机甲碰撞时,从她身上传来的,那种燃烧生命般的炽热,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林晚……”他闭上眼,第一次,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时,感到了锥心般的悔意。

“你最好……没有骗我。”

“否则……”

否则怎样?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一场骗局,如果他真的冤枉了她……

那他亲手斩断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天才下属。

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曾试图用全部生命来温暖他那颗“冷硬”之心的……一捧星火。璇玑界的天幕,是一块用星尘与光年织就的、永不褪色的华丽丝绸。

但在蓝鹰眼中,那不过是无数个数据流交汇而成的背景板。

他坐在信息茧房的中央,周围是幽蓝色的光幕瀑布,每一道光瀑都承载着天枢星盟亿万万的秘密。作为谢凛的影子,他的世界里没有情绪,只有指令与结果。

可这一次的指令,却让那潭死水般的心湖,起了一丝涟漪。

“最高权限……搜寻一个被公开废黜的人。”

蓝鹰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点,动作快如幻影。他首先调取了军法处呈递给上将的那份音频证物。

光幕上,一条完美平滑的声波曲线展开,附带的结论清晰、冰冷:经鉴定,音频无剪辑痕迹,与林晚声纹匹配度99.7%。

铁证。

蓝鹰面无表情,指尖划过一道指令,越过层层防火墙,直扑最底层的原始数据服务器。警报符文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被他用上将的最高密钥瞬间抚平。

原始数据流被强行抽取出来。

那是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波曲线,毛糙、断续,充满了微小的杂音和能量波动。

蓝鹰将其导入“天穹之耳”分析系统。

光幕上,数据瀑布疯狂刷新。不到三秒,刺目的红色警示框接连弹出。

【警告:检测到3个高能级微秒剪辑点。】

【警告:背景环境音与声波主体来源不匹配。】

【警告:发现“幽魂织者7.0”程序加密水印。】

“幽魂织者”……蓝鹰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星际黑市上最顶尖的伪造程序,专门用于制造天衣无缝的商业或政治陷阱。用它来陷害一个后勤部的普通职员?

简直是用星际歼星炮去打一只飞虫。

他的指尖没有停。他命令系统对剪辑点进行深度剥离和重构。

一段几乎被抹去的、极其微弱的音频片段被还原出来。

那不是林晚的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冷静、利落,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响:“……参数确认,随时可以执行。”

执行什么?

蓝鹰靠在椅背上,信息茧房内的恒温系统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底升起的寒意。

这不是简单的栽赃。

这是一场精准、恶毒、不计成本的阴谋。而他的上将,天枢星盟的“不败之刃”,成了这场阴谋中最锋利、也最愚钝的那把刀。

他没有立刻汇报。

他打开了第二项任务的指令——调取上将休息室外的监控。

三个月前的存档,数据量庞大。他设定好时间坐标,让系统开始检索。同时,他将那段被还原的男性音频与星盟内部所有在册人员的声纹进行交叉比对。

结果很快出来。

【匹配失败。】

意料之中。对方如此谨慎,绝不会用在册人员。

蓝鹰切换到另一张光幕。他调出了苏瑶的所有公开资料,以及……他权限范围内能看到的一切“非公开”信息。

苏家嫡女,温柔善良的灵能医师,上将的青梅竹马。

履历完美无瑕。

可蓝鹰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近年来发表的几篇关于“上古精神力安抚药剂”的论文上。其中一篇,提到了某种罕见的、能与修士神魂产生共鸣的“蚀骨草”。

蓝鹰的视线,缓缓移回了那份音频分析报告。

他似乎……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

苏瑶正在修剪她温室里最名贵的一株“九转还魂花”。

花瓣晶莹剔透,仿佛冰雕玉琢。她的动作轻柔优雅,如同在对待最珍贵的艺术品。

她赢了。

谢凛的冷漠,林晚的绝望,都像最甘美的蜜糖,让她通体舒畅。那个出身卑贱、只会耍些小聪明的“废灵根”,终于被彻底碾碎,再也碍不了她的眼。

可一丝微不可察的烦躁,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

那个香囊。

她亲手用“蚀骨香”替换了林晚的安神香囊,看着谢凛将它丢弃。但“丢弃”这个词,太模糊了。

垃圾场?还是休息室的角落?

万一……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清洁工,把它当成什么遗落的稀有材料上交分析了呢?

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苏瑶从不容许任何意外。

她指尖的灵能微微一动,接通了一条加密通讯。

“事情办妥了?”她的声音柔和,听不出丝毫情绪。

对面传来一个谦卑的声音:“小姐,休息室已经处理过,没有发现您说的那个香囊。”

苏瑶的动作一顿。

“没有?”

“是的,我们反复确认过。而且……有点奇怪。”

“说。”

“那间休息室附近三个月前的监控记录,刚刚被上将以最高权限封存了。我们的人想查,被直接弹了回来。”

啪嗒。

一瓣“九转还魂花”被苏瑶的指甲掐断,汁液溅在她光洁的手背上。

她的脸上,温柔的笑意瞬间凝固。

谢凛?

他为什么要封存三个月前的监控?那个时间点,正是他丢弃香囊的时间!

他不是应该对林晚深恶痛绝,将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视为污秽吗?为什么还要回头去查?

他怀疑了?

不可能!她的计划天衣无缝,证据链完美闭环!谢凛的性格,最是厌恶背叛,他怎么可能去为一个“背叛者”翻案?

除非……

除非林晚那个贱人,还留了什么后手!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精心编织的网,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扯开了一个口子。

……

谢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夜未眠。

星海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晦暗的心。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蓝鹰冷静的汇报声。

“复合伪造。”

“黑市程序。”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亲手将一枚勋章,颁给了递刀的敌人。然后用那把刀,捅向了唯一试图为他披上铠甲的人。

悔恨像最猛烈的“寂灭剑意”,在他五脏六腑疯狂冲刷,却不见半点血,只余下空洞而尖锐的痛楚。

他想起了林晚。

想起她第一次提交星兽弱点分析时,眼中那压抑不住的、期待他认可的光。

想起她熬了几个通宵,只为优化他机甲能量回路时,那苍白却满足的笑。

想起她递上那个香囊时,小心翼翼地说:“上将,这个……或许能让您睡个好觉。”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一个废灵根,不好好修炼,竟搞这些无用的东西。

他甚至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通讯器再次响起,是蓝鹰。

“上将。”

“说。”谢凛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第二项,监控。三个月前您离开休息室后,只有一人进入过。苏瑶小姐的心腹,李倩。她停留了三十秒,在您丢弃香囊的角落有弯腰动作,随后离开。但有五秒的监控画面出现异常噪点,疑似受到微型灵能干扰器影响。”

“另外,搜寻林晚的行动,也遇到了阻碍。”

谢凛的心猛地揪紧:“说!”

“我们失去了她的所有踪迹。她最后出现的位置是璇玑界的外环空港,但所有离港星舰的乘客名单里都没有她。她就像……凭空消失了。”

“她的通讯器,她的身份ID,全部处于静默状态。阿七,那个她很在意的半机械少年,也一同失踪了。”

蓝鹰的声音顿了顿,补充道:“上将,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谢凛闭上眼,喉结滚动。

“她在躲着我们。”蓝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或者说,她在躲着……您。”

躲着他。

是啊。

他用最冰冷的猜疑,最无情的审判,将她所有的赤诚真心碾碎成泥。她不躲着他,难道还要等着他再一次,将她推入深渊吗?

“上将。”蓝… 鹰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不属于“影子”的情绪,“我查到,苏瑶小姐近期,从苏家秘密宝库里,申领了一份‘九幽引’。”

“‘九幽引’?”谢凛猛地睁开眼,猩红的血丝在他眼底蔓延,“那不是……能强行催发修士心魔,诱导灵能暴走的禁药吗!”

“是。”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伪造的音频,被替换的香囊,消失的林晚,还有那份致命的禁药……

一个完整的、恶毒到令人发指的阴谋,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苏瑶的目标,从来不只是林晚。

她要毁了林晚,更要在他最信任她的时候,彻底控制他!

“呵……”

一声低哑的、充满自嘲的笑声,从谢凛喉间溢出。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这里曾感受过她燃烧生命般的炽热,也曾亲手将她打落尘埃。

“蓝鹰。”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蕴含着足以冰封星辰的寒意。

“动用‘破军’军团的暗影卫队。”

“给我把苏家……翻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