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宇是被冻醒的。后脑勺像被榔头砸过,一跳一跳地抽着疼。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费了好大劲儿才掀开一条缝。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黑,只有几点冰冷的水珠正从上方滴落,砸在他额头上,顺着太阳穴滑下去,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吸了口气,浑浊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一股铁锈似的腥气,呛得他一阵咳嗽。这一咳,牵动了全身酸痛的肌肉,尤其是左手,从指尖到小臂,都残留着一种被电击过后的麻木和针刺般的余痛。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看看,却发现那枚古怪的铜钱还死死地攥在右手里,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醒了?”一个沙哑、含混的声音突然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陆明宇一个激灵,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猛地扭头,动作太快,又是一阵眩晕。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佝偻的影子正蹲在他旁边不远处的墙角阴影里。那影子动了动,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借着巷子深处那堵老墙中心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幽暗光晕,陆明宇勉强看清了来人。是个老头,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个更老,更瘦。穿着一身辨不出颜色的破烂棉袄,袖口和领口都磨得油亮发黑,沾满了灰土。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花白稀疏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一双浑浊的老眼在昏暗中警惕地打量着陆明宇,手里还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磨得光滑的粗木棍。
是个拾荒的。“吓我一跳,”老头咂咂嘴,声音像破风箱,“黑灯瞎火的,躺这儿挺尸呢?也不怕冻死?”他往前凑了凑,浑浊的眼睛在陆明宇脸上扫来扫去,带着点好奇,又有点戒备,“喝高了?还是……让人给闷棍了?”
陆明宇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左手触地时,那残留的针刺感让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他靠着湿漉漉的墙壁坐直,喘息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拾荒老头,死死钉在身后那堵巨大的、散发着微弱幽光的斑驳老墙上。
墙面上,那几行奇异的、如同从岩石骨髓里透射出来的幽光符字,依旧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气息。
“灵枢闭锁,地脉枯竭,三百年矣……”
“玄门崩陨,薪火断绝……”
“大劫将至,覆巢无完卵……”
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理解”再次清晰地浮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拾荒老头顺着他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堵墙,撇了撇嘴:“瞅什么呢?这破墙有啥好看的?年头比我都老,邪乎得很。”他拄着木棍,往前挪了两步,离陆明宇更近了些,“我说后生,你到底咋回事?大半夜躺这鬼地方?”
陆明宇喉咙干得发紧,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试图发出点声音,却只带出一串沙哑的气音。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脖子里,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抬起右手,摊开掌心,那枚暗沉的黄铜钱币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幽暗的光线下,中心那个微小的圆点似乎比之前更幽深了些。
“我……被人塞了这个……”陆明宇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茫然,“一个老头……在那边广告牌底下……然后……然后我就……”
他的话颠三倒四,自己都觉得荒谬。塞了个铜钱?看见满城灰气?被引到这黑巷子?摸了下墙就差点被信息流冲死?还看见墙上冒出只有自己能懂的古字?这说出来谁信?
果然,拾荒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看傻子的神情。他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发黑的残牙,嘿嘿干笑了两声:“得,还是个撞邪的。这年头,怪事多咯。”他摆摆手,似乎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算啦算啦,你没事就行。这地儿阴气重,躺久了真能要命。赶紧走吧,别赖这儿了。”老头说着,紧了紧身上那件破烂棉袄,拄着木棍,佝偻着背,转身就要往巷子外面走。
“等等!”陆明宇心头一急,也顾不上身体的酸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老……老伯!”他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丝恳求,“您刚才说……这墙邪乎?您知道这墙……有什么说法吗?”他必须抓住任何一点线索!这堵墙,这铜钱,还有那些字……它们一定意味着什么!
拾荒老头脚步顿住了,慢吞吞地转回身,浑浊的老眼在陆明宇和他掌心的铜钱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巷子里只剩下雨水从高处滴落的“嗒嗒”声,和老头略显粗重的呼吸。那幽暗的光晕映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显得有些诡异。
“说法?”老头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沙哑,“老辈人传下来的话,这墙……不吉利。说它底下压着东西,压着……不该压的东西。”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老墙中心散发光晕的地方,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忌惮,“看见没?那光?邪门!多少年了,一到晚上就冒出来,像鬼火似的,看着就瘆得慌!以前也有人不信邪,想扒开看看,结果……”老头突然打了个哆嗦,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摇了摇头,“晦气!沾上就没好事!”
陆明宇的心猛地一沉。“不该压的东西”?“沾上就没好事”?这和老墙传递出的“灵枢闭锁”、“大劫将至”的绝望信息隐隐呼应。他强忍着心头的悸动,追问道:“结果怎么了?老伯,您知道什么,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老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他手里的铜钱,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你这小子,打听这些做什么?还有你这铜钱……”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躺在陆明宇掌心、边缘光滑、纹路奇诡的铜币,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而模糊的事情,“看着……有点眼熟……”
“眼熟?”陆明宇精神一振,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往前递了递,“您见过?在哪见过?”
老头没直接回答,他伸出枯瘦、脏污的手指,似乎想碰一碰那铜钱,但在距离还有几公分的时候又猛地缩了回去,像是怕被烫到。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还是我小时候听我太爷爷叨咕过……说这附近,以前有过一些……怪人。”
“怪人?”陆明宇急切地追问,“什么样的怪人?”
“神神叨叨的,”老头努力回忆着,语速很慢,带着不确定,“穿得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好像……喜欢穿青灰色的布褂子?说话也怪里怪气,说什么‘气’啊‘脉’啊的……对了!”老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记忆的碎片,“他们身上,好像就带着些……古里古怪的小玩意儿!铜的、玉的……上面刻着些弯弯绕绕的花纹,跟你这个……”他用下巴点了点陆明宇手里的铜钱,“有点像!”
青灰色布褂?气脉?古怪的铜玉器物?
陆明宇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描述……和他遇见的那个神秘老头何其相似!难道……
“他们是什么人?”陆明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谁知道呢,”老头摇摇头,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漠然,“太爷爷说,那帮人自称是什么……‘玄门子弟’。整天神出鬼没,捣鼓些谁也看不懂的东西。后来……”老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唏嘘,“后来就没了。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全都没影了。跟人间蒸发似的。再后来,就剩下些捕风捉影的传说,说他们惹怒了老天爷,遭了天谴,连带着这地方的‘气’也跟着坏了,越来越破败……再后来,连传这些话的老辈人,也都死绝了。”
玄门子弟!“玄门崩陨,薪火断绝”!
老墙上的符字如同惊雷,再次在陆明宇脑海中炸响!拾荒老头口中的传说,竟然与墙中秘语残酷地印证了!三百年前,灵气枯竭,玄门覆灭……而眼前这堵墙,这枚铜钱,就是那场浩劫留下的……残骸?钥匙?还是……警告?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巷子里的阴冷更甚,顺着陆明宇的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的铜钱。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那铜钱中心微小的圆点,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感!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牵引方向。
那灼热感如同一个微小的活物,在他掌心猛地一跳!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灌入他的脑海——身后!危险!
陆明宇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一个矮身,朝着拾荒老头的方向狼狈地扑倒!
“嗖!”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擦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一块拳头大小、棱角锋利的碎砖块,狠狠砸在了他刚才靠坐的墙壁位置!青苔和碎屑四溅!
拾荒老头吓得“妈呀”一声怪叫,手里的木棍都扔了,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惊恐地看向巷口方向。
陆明宇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狼狈地抬起头,循着破空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巷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边缘,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多了两条人影。
借着远处街道隐约透进来的、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昏黄路灯光,勉强能看清来人的轮廓。两个身材精壮的男子,穿着深色的、沾满污渍的夹克,头发剃得很短。一个手里掂量着另一块碎砖,嘴角咧开一个凶狠的弧度。另一个双手插在兜里,眼神像刀子一样,冰冷地钉在陆明宇身上。巷子口原本弥漫的、如同粘稠油脂般的灰色气流,此刻正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们两人身上,缓缓流动,如同活物,让他们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和不祥。
“哟呵,命还挺硬。”掂着砖头的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粗嘎,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让你躲过去了。”
另一个插兜的男人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陆明宇……或者说,锁定了陆明宇死死攥着铜钱的右手。
巷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单调声响,和陆明宇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这两个人……是谁?他们为什么攻击自己?是为了……这枚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