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里,龙涎香正袅袅散着青烟。
德嫔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膝头早已麻得失去知觉,掐尖的护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身形。
自辰时被传唤至此,皇后娘娘已换了三盏碧螺春,茶盏与茶盖碰到时发出的清泠脆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娘娘,午膳布好了。」贴身宫女瑞珠垂着眼睑,用银匙将燕窝粥轻轻舀入白瓷碗,碗沿凝着的热气氤氲了皇后脸上精致的妆容。
皇后这才缓缓抬眼,凤眸掠过德嫔发白的唇色,指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茶盏边缘的水渍:「德嫔妹妹知错没有?」
德嫔喉头滚动,绣着缠枝莲的袖口被攥得发皱。
三日前皇上病体初愈,头一夜便宿在她的咸福宫,偏巧第二日晨起时,皇上随手将她新制的藕荷色披帛系在了自己腰间,这一幕不知怎的就传到了皇后耳中。
此刻她垂着眸,声音细若蚊蚋:「皇后娘娘,嫔妾知错了。」
「哦?」皇后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溅出几滴落在锦垫上,「妹妹错在哪了?」
德嫔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当然知道错在哪——错在忘了这后宫的规矩,错在让皇后瞧着碍眼。
近两年,皇帝几乎卧床不起,只在重要的场合才会勉强出席,
后宫各妃嫔都知道,皇帝怕是命不久矣,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由皇后一人把持着,
她们这些妃嫔们,膝下又无子嗣,说不定等皇帝殡天后,要让他们一起陪葬,曾经后宫也有其他姐妹怀过龙嗣,可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胎死腹中,
这里面不说百分之百是因为皇后,怕也跟皇后脱不开干系,最近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突然好转,能够正常的生活起居了,
听说是贤妃娘娘的功劳,可她也不敢声张,贤妃娘娘可是答应过她,会送她一场造化,她也只得赌一把了。
可这些话如何说得出口,她只能将脸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嫔妾……嫔妾不该不知轻重,未顾及皇上龙体安康,惹得娘娘忧心了。」
「知道就好。」皇后呷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回去把《女戒》抄十遍,仔细琢磨些规矩道理。瑞珠,送德嫔娘娘回殿。」
德嫔如蒙大赦,膝头一软几乎栽倒,亏得旁边小宫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走出景仁宫时,日头已升到中天,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贴身宫女晚晴扶着她踉跄前行,到底忍不住低声抱怨:「娘娘您瞧皇后那作派,还不是仗着娘家是国公府?
说起来真是可笑,入主中宫这么多年,也就生了个女儿,之前就嫉妒贤妃娘娘生了大皇子,陷害贤妃娘娘,被打入冷宫,更是害的皇上现在都没有子嗣能继承大统」
「住口!」德嫔猛地驻足,脸色煞白地环顾四周,见廊下只有洒扫的小太监,才压低声音怒斥,
「皇后再如何也是中宫之主,你这嚼舌根的毛病再不改,迟早要连累本宫!」
她想起多年前贤妃诞下大皇子后,刚做完月子,就被皇后暗害,这么多年,母子分离,起起伏伏,
要不是贤妃娘娘的娘家还有一点权利,怕是坟头草已经一人高了,「别忘了贤妃的教训,在这宫里,祸从口出!」
晚晴吓得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娘娘恕罪,奴婢一时糊涂……只是瞧着您受委屈,实在不值啊!您论才貌、论家世,哪点输给她?」
德嫔闭了闭眼,挥手让她起来。
晚晴说得没错,她是吏部尚书之女,论门第不输皇后,入宫已经四五年,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原以为凭借自己的才情,一定能熬出个头,
却不想一入宫,就得知皇上病重,后宫生杀大权全落于皇后之手,如今皇上稍有好转,好不容易又有了点盼头,自己反而成了出头鸟,这恩宠竟成了催命符。
与此同时,永和宫的暖阁内,我正对着铜镜卸去珠翠。
绿枝轻手轻脚地替我拆着发髻,口中低声汇报:「娘娘,景仁宫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德嫔娘娘回殿后就罚了晚晴跪祠堂,倒是没再说旁的。」她顿了顿,从食盒里取出一碟水晶糕,
「不过奴婢瞧着,德嫔娘娘虽嘴上强硬,眼底却红得厉害,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我拿起一块糕点「委屈?她怕是不觉得委屈,而是不想当出头鸟罢了」
想起三日前为皇上治疗完毕后,皇帝眼中重新燃起的欲望,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狗皇帝病了这么久,如今刚能下地,便又惦记着后宫春色,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德嫔被皇后训斥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中,可皇帝也不想明着得罪皇后,只得跑到德嫔的宫中,好一顿安慰。
德嫔也知道现在皇帝的处境,她也不过是赌一把而已,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很快便原谅了皇帝。
又三日,皇帝又跑到我的寝宫,我「还没有到治疗的时间,陛下怎么有空过来?」
皇帝假意说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爱妃么」,
我强忍着恶心,适时地咳嗽两声,用丝帕掩住唇:「劳陛下挂心,还想着臣妾,刚好臣妾寻得了一副调理的方子,若陛下不嫌弃,可以将方子送给德嫔妹妹」
皇帝「这是调理什么的方子?」
我「这是助孕的方子,这么多年来,就只有长公主和大皇子两个孩子,子嗣单薄,大皇子如今还被关在宗人府,希望臣妾方子能助陛下绵延子嗣」
皇上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羊脂玉瓶,透着淡淡的药香。
他沉吟片刻,招手让随侍的李公公过来:「拿去太医院验验,若是好东西,便给德嫔送去。」
随即又叫住李公公「不用去了,太医院里那群废物,多半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朕相信爱妃,绝对不会拿子嗣开玩笑」
两日后,绿枝喜气洋洋地回禀:「娘娘,德嫔娘娘喝了药后,直夸您心善呢!」
我闻言轻笑,那药里可都是实打实的滋补的东西啊,我就是要让这后宫变得热闹起来,看皇后如何应对。
连着小半个月,皇帝都陪着德嫔,让德嫔一时间风头无两。
德嫔却暗暗的发愁,再这样下去,怕是皇后真要忍不住对她下手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将皇帝推出去,让他雨露均沾的,这样也能分担皇后的怒火。
半月后,皇上在御花园遇见了周美人。周美人穿一身水绿色罗裙,在秋千上巧笑倩兮,竟让皇上想起了年轻时的纯妃。
当晚,皇上的銮驾便去了咸福宫的偏殿,将正精心准备了燕窝粥的德嫔晾在了一边。
这下可好,后宫彻底乱了套。
皇上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先是宠幸了周美人七日,接着又临幸了会唱曲的容常在,转头又迷上了王才人。
一时间,各宫的灯火夜夜通明,献媚的、争宠的、暗中使绊子的,将这后宫搅得乌烟瘴气。
皇后气得将妆台上的首饰摔了个遍,瑞珠跪在地上捡着珠翠,小声嘀咕:「皇上这是怎么了」
「住口!」皇后捂着心口咳嗽起来,「皇帝真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的控制,实在是太天真了点,我不发威,他当我好欺负」
话分两头,晚膳过后,德嫔跟身边的宫女晚晴聊着天,
晚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说道「算算日子,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应该要来了,可~~」
德嫔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默算了一会,还真是,转头交代晚晴,此事不要伸张,再等些日子,如果还不来,就让太医给把个脉。
与此同时,永和宫的我正在翻看医书。绿枝端着参茶进来,见我盯着「纵欲伤肾」的条目出神,
忍不住问道:「娘娘,皇上这月都换了四个主子了,昨儿个李公公来传话,瞧着皇上眼圈黑得跟墨似的,走路都打晃呢。」
我合上书页,指尖在「鹿血」二字上轻轻敲击,想起前日皇上过来治疗时,那蜡黄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我心中冷笑更甚。
这狗皇帝年轻时便耽于美色,如今刚从鬼门关回来,又如此不知节制,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