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楼醉才回将军府。
粟粟命人去厨房端来不知道热了几次的晚饭,“兄长怎么回来这么晚。”
“练兵。”言简意赅。
注意到他身上的月白锦袍,眼睛亮了亮。
楼醉一向不在乎吃穿细节,今日稍微穿的鲜亮些,就让人移不开眼。
“陶店主的手艺可真好,她做的衣裳穿在兄长身上衬的兄长越发俊朗了。”
猛然注意到新袍子上的破痕,一脸心疼地对青槐道:“既是练兵,怎么让兄长穿这么好的衣裳,不是白白糟蹋东西嘛。”
青槐可不敢接这话。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特意取了件缝补过的衣裳给将军,将军臭着脸不愿意穿,直到他拿来这件昨日新做的月白锦袍,他脸上的颜色才好看些,出门之前还特意照了照镜子,满意之后才带人去隔壁院子送炭火。
见两人都不说话,她无奈道:“秋痕,去拿针线来为将军把衣裳缝缝。”
“不必。”楼醉阻止道:“让绣娘来。”
粟粟道:“现下已至二更,绣娘都已歇下了。秋痕的手艺虽说比不上正经的绣娘,补点小破痕还是看的过去的。”
楼醉放下筷子,“我出钱请她们来可不是让她们来睡觉的,再说了,隔壁不是亮着灯?”
无理取闹。
也不知道怎么了,兄长这脾气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她试着解释,“雪庐院之所以亮着灯是因为陶店主为了赶工期,今晚上需得熬夜把明日要做的棉衣裁剪出来,只等天一亮,旁的绣娘就可立即着手缝制。”
青槐觑了眼将军的脸色,“这么说,雪庐院里现下只有陶店主一人?”
粟粟不置可否。
现在要绣娘来缝补,就只能是陶燃过来。
粟粟都解释到这份上了,想着兄长如何也得同意让秋痕来吧,毕竟陶店主这么辛苦,他怎么忍心再找她过来。
“既然她都熬到二更了,肯定不介意再多熬一会儿。青槐,请陶店主过来。”楼醉端起茶杯,一脸坦然。
粟粟:……
雪庐院里,白日送来的炭火早就熄了,陶燃搓搓冻的通红的双手,又放在唇边呵了口气,待指头灵活些,又拿起剪刀顺着留好的印记认真裁剪。
刚下过一场大雪,夜里寒意侵体,她几乎要支撑不住。
还好等手头上这一套完成后就可以休息,如此想着精神越发集中,连秋痕推门而入的声音都没听到。
“陶店主,将军新穿的锦袍破了,请店主去凌风院修补一番。”秋痕道。
凌风院就是隔壁楼醉的院子。
陶燃一怔,“现在吗?”
秋痕点点头。
秋痕是粟粟姑娘的贴身丫鬟,没道理粟粟姑娘去休息了她的丫鬟还留在将军这里。
陶燃猜测粟粟必定也在凌风院。
如此甚好。
她简单收拾几样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随秋痕去了隔壁院子。
不过几步的路程,陶燃很快就到了。
没有看到楼醉本人,两位丫鬟正利落的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粟粟似是刚喝完药,芊芊玉手正往嘴里送蜜饯。
见陶燃进来,拿帕子掩了口鼻吐出果核 ,才站起来去迎她,“辛苦陶店主,这个点还要你跑一趟。”
陶燃柔柔一笑,“粟粟姑娘客气,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粟粟:“将军去换身衣裳,陶店主稍坐一会儿。”
陶燃点点头正要落座,楼醉从后堂走了出来。
陶燃连忙站直。
粟粟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裳,不解道:“兄长怎么还穿着这身?”
你不去换下来让人家陶娘子怎么缝补。
楼醉道:“一点小撕痕,依陶店主的手艺应当很快便能修好,不必麻烦本将军特意换身衣服,对吧,陶店主?”
陶燃还没说话,一条手臂便伸到了她面前。
原来破痕在他的手腕处,似是被刀剑之类的利器割出了一条约一个食指长的口子。
破痕不难修补,只是破在显眼处,若是针线功夫不好,补出来实在难看,委实破坏锦袍的整体美观。
粟粟试图再劝,陶燃不想因为她让他们二人再生龃龉,便道她可以试试。
粟粟显然不认同,杏眼瞪了兄长好几眼。
楼醉只当没看见,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一手拿本书装模作样看起来,一条手臂搁在桌子上。
陶燃掏出针线,坐在桌子前,拿出月白锦线比划了几下,开始下针。
粟粟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天寒地冻的,屋内光线又不好,陶娘子若是不小心伤到将军也情有可原,届时将军不要怪罪才好。”
楼醉眼睛都没眨,“天寒地冻的,可别冷着了琉璃似的粟粟姑娘,秋痕还不送你家主子回去歇息?”
琉璃……
不就是变着法子说她是个病秧子,一碰就碎吗?
粟粟拿起帕子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娇娇弱弱的咳几声,“兄长这是嫌弃粟粟了,可怜我那短命的哥哥,不知道兄长竟是这般铁石心肠之人,还把我托付给兄长……”
楼醉这下有反应了,放下书,眼神先在陶燃上扬的嘴角停了一瞬,才凉凉道:“青槐,上次算命先生说几号是吉日来着?”
不等青槐回答,粟粟就停了抽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妹妹突然觉得有些冷,就不打扰兄长了。”
“秋痕,咱们回暖阁。”
一溜烟地跑了,竟不像是个缠绵病榻的娇娘子。
陶燃拿着针线的手一顿,楼醉方才的意思分明是要依着吉日与粟粟完婚,粟粟姑娘着急要走定是害羞了吧。
小姑娘被未婚夫当着外人的面调侃,害羞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这么放心让自己的未婚夫深夜与别的女子独处?
她抬起头,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出声。
她该说什么呢?说她害怕跟楼醉独处,让粟粟姑娘陪她一会儿?
且不说粟粟身子娇弱,受不住寒,若是粟粟问她为何会怕楼醉,她该如何回答?
说她曾在楼醉重伤未愈时弃他而去,还偷偷生了一个他容不得的孩子?
她说不出口。
粟粟和秋痕走后,青槐也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如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许是今日粟粟过来的缘故,房间里烧了地龙。
楼醉感觉到,自从别人走了之后,陶燃拿着针线的手已不似之前那般稳,针扎下去的时候竟然微微颤抖。
浓郁的松木香从青铜博山炉里袅袅升起,却遮不住陶燃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
楼醉坐直身子,把烛火挪近了些。
原本朦朦胧胧的陶燃渐渐清晰起来。
相比六年前,如今的陶燃褪去了青涩,本就艳丽的容颜更加妩媚。
纤细的身段被她刻意用稍显宽松的冬衣包裹起来,可他仍记得前天把她禁锢在怀里,身体相贴之时,她分明是腰细臀圆,纤浓合宜。
根本不像生过孩子。
跟别人言语笑谈之间早不见当年的谨小慎微,时时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般惹人爱怜。
反倒是落落大方,端庄得体。
他曾以为离了他就活不了的女人,竟然活的这般好。
想起那个出自她口的元公子,楼醉敛了神色,“你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