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绝望中的孤品
深秋的冷雨,像细密的针尖,持续不断地扎在林秋芬家老式居民楼顶那间自建仓库的铁皮屋顶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噼啪”声。仓库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和未散尽的樟脑丸的滞涩气味。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高处,光线乏力地穿透层层叠叠堆积的阴影,勉强勾勒出成堆成摞、裹在透明防尘袋里的毛衣轮廓。这些曾经倾注了林秋芬无数心血的“孩子”,此刻如同被遗忘的雕塑,沉默地占据着每一寸空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秋芬穿着她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已经磨出毛边的旧毛衣开衫,独自站在仓库中央。她的背脊习惯性地微微佝偻着,那是经年累月伏在缝纫机前劳作留下的印记。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开衫下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空洞地扫过眼前这一片滞销的“江山”。手指抚过防尘袋冰凉的表面,那触感如同摸在一块块无法融化的寒冰上。每一件毛衣都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是实体化的焦虑,是无声的债务。这个月女儿陈晓雅的大学学费通知单,就揣在她贴身的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丈夫陈志刚沉闷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在林秋芬紧绷的神经上。他推开虚掩的仓库铁门,一股更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湿气钻了进来。陈志刚头发有些凌乱,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愁云。他环顾四周,眼神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滞销毛衣,最终落在妻子单薄而紧绷的背影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干涩沙哑:“芬啊,刚才老周那边又来电话了……”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年底前那笔材料款,他……他最多只能再宽限半个月了。还有晓雅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同样陈旧的外套口袋,仿佛能摸到那张催缴学费的单据,“……这学费,催得急啊。”
林秋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没有回头,只是将绞着衣角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声。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融进仓库湿冷的空气里。半个月?半个月能做什么?难道要把这堆“死货”当废品论斤卖掉吗?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猛地转过身,眼神里交织着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志刚,再等等!我不信,我做了半辈子毛衣,就没一件能入得了人的眼?”
她的目光越过丈夫忧虑的脸,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纸箱上。那里面,是她几个月前近乎魔怔状态下的产物——一件被她和工人们一致判定为“混色失败”、打入冷宫的样衣。她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粗暴地撕开纸箱的胶带,手忙脚乱地扒开里面的填充物。终于,那件毛衣被她有些颤抖的手扯了出来。
它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但独特的色彩组合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然醒目得近乎突兀。主色调是沉稳内敛的咔啡色,一种接近大地、带着泥土和烘焙豆气息的暖调棕褐。这底色之上,大胆地、甚至有些粗暴地融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块:一种是清冽、纯净如初雪的白色,另一种则是生机勃勃、充满草木气息的森林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