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92年,上海电影节夜宴,歌星沈曼青一曲《夜来香》艳惊四座。

暗处,新锐导演顾云飞的镜头穿透水晶吊灯,锁定了她旗袍下渗血的膝盖。

“戏里当我的阮玲玉,”他递来染血的剧本,“戏外当我的刀。”

《海上花》片场,他亲手将药膏涂上她旧伤时,监视器突然爆出雪花——胶片上竟重叠着三年前她与黑帮情人缠绵的影像。

订婚宴那晚,沈曼青吞下整瓶安眠药,浴缸水面却浮起两份诊断书:

一张是她的孕检单,另一张是顾家少奶奶的疾病报告。

外滩钟声敲响时,她握着剪刀走向正在直播的颁奖礼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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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上海。

和平饭店的宴会厅,像一只被灌满了蜜糖的金色蜂巢,嗡嗡地响着。水晶吊灯垂下来,成千上万枚切割精良的玻璃坠子,折射着下方衣香鬓影的光怪陆离,空气里稠得化不开的是香水、雪茄、还有某种更为隐秘、更为滚烫的野心。外国使节矜持地举杯,电影公司的大佬们脸上堆着世故的笑,觥筹交错间,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每一张或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上逡巡,掂量着骨肉的分量与未来的票房。

有人小声报幕:“沈曼青!”

几乎是同时,那些喧嚣的、浮动的、带着酒意的声浪,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又强硬地按了下去。只余下背景里若有似无的爵士乐,慵懒地流淌。

她来了。

一袭银线暗绣的旗袍,紧紧裹住玲珑起伏的曲线,不是新潮的艳色,而是月白,清冷冷地,却像把整个宴会厅过于饱和的金碧辉煌都吸了进去,独独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皎洁。开衩处,露出一段小腿的弧度,光滑紧致,引人遐思。她的步子不大,踩在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上,无声无息,偏偏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尖最痒的那块肉上。鸦羽般的鬓发衬着那张脸,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眉梢眼角却凝着冰,是黄浦江深秋的雾气,看不透底下是暖流还是暗礁。

她走到麦克风前,没有多余的眼神,没有客套的微笑。伴奏的钢琴师指尖落下第一个音符,温软悠长,是那支刻在无数老上海骨髓里的《夜来香》。

“那南风吹来清凉…”

她的声音出来了。不是唱片机里那种经过修饰的甜腻,而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像上好的天鹅绒被不经意地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更柔软也更韧的内里。尾音微微拖曳,带着钩子,轻轻巧巧,就把人的神魂从杯盏交错间勾了过去。方才还心不在焉、忙着交际应酬的男男女女,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光黏在她身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水晶灯的光芒瀑布般泻下,将她笼罩。她微微仰起脸,下颌线绷出一道清冷的弧光,颈项优美如天鹅。光晕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倦怠和某种近乎麻木的疏离。歌声流淌,婉转低回,诉说着夜来香的芬芳与夜的惆怅。这奢华牢笼里的金丝雀,唱得再动人,也不过是他人精心布置的背景音。

就在这片被歌声催眠的迷离光海边缘,靠近厚重丝绒帷幔的阴影里,一架老旧的16mm手摇摄影机,沉默地架在三角架上。机器后面的人,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