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曼青躺在铺着大红锦缎的拔步床上,身上只松松裹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质睡袍。按照剧本,她饰演的交际花此时正缠绵病榻,气息奄奄。水银灯的热度烤得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下,没入鸦青的发丝里。导演顾云飞坐在监视器后,只露出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和紧抿的唇线。他盯着屏幕,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薄唇吐出两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不对。”

“情绪不对。”他拿起对讲机,声音透过扩音器在闷热的片场回荡,带着金属的质感,“濒死前的平静?不是认命,是恨。是滔天的恨意被碾成了灰,被这吃人的世道一口一口咽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点空壳子。懂吗?空壳子!”

沈曼青闭上眼,努力将身体里翻腾的疲惫和膝盖深处隐隐的钝痛压下去。恨?碾成灰的空壳?她太懂了。她调整呼吸,再次睁开眼时,眼底那层惯常的冰壳碎裂了,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荒芜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那不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哀伤,而是对整个人生的彻底厌倦与死寂。

监视器后,顾云飞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线。他盯着屏幕里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几秒后,才开口:“好。这条过。准备下一条。” 他放下对讲机,目光却没有离开屏幕中那个瞬间抽离了所有生气、只剩下空壳的女人。

场务喊了休息。沈曼青几乎是立刻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膝盖,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揉,指尖隔着薄薄的丝质戏服,能清晰地摸到那一片凸起发烫的硬块。

“沈老师,您膝盖…又疼了?”年轻的女助理小跑过来,满脸担忧。

“没事。”沈曼青摆摆手,声音有些发虚。她抬眼,想找自己的水杯,目光却撞上了一道视线。

顾云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导演椅,正穿过忙碌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径直朝她这边走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深棕色的玻璃药瓶。

片场嘈杂,灯光晃眼。沈曼青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侧面打来的刺目灯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甸甸的,落在她下意识捂住膝盖的手上。

“药。”他言简意赅,将那个小药瓶递到她面前。瓶身没有任何标签,看起来平平无奇。

沈曼青愣了一下,没动。她看着他,眼神里有探究,有警惕,也有一丝极力掩饰的脆弱。

顾云飞似乎没打算解释药的来历,也没等她伸手来接。他直接在她旁边的道具床沿坐了下来,距离很近,近得沈曼青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旧书和显影液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烟草气。

他拧开瓶盖,一股浓烈奇特的药味瞬间弥散开来,混合着薄荷脑的清凉和某种苦涩植物的根茎气息。他用指尖从里面勾出一点深绿色的、粘稠如蜜的膏体。

“腿。”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片场嗡嗡的背景音里却异常清晰。

沈曼青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沾着绿色药膏的手,又抬眼看看他近在咫尺、毫无波澜的脸。片场里人来人往,灯光师在调试下一场的灯光,道具在搬运沉重的景片,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但若有若无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扫过这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