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台上的目光
夕阳的金辉,像一层薄薄的、带着暖意的纱,慵懒地铺在李卫国老旧阳台的水泥栏杆上。他坐在那把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藤椅里,藤条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坚韧色泽,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油亮的棕褐,几处断裂的地方被细铁丝精心地缠绕着,透着一股子被时间反复摩挲后的温顺。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交叠搭在微凸的小腹上,眯缝起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目光如同生了根,牢牢钉在楼下那个孤零零倚在垃圾桶旁的纸箱上。
纸箱半新,棱角分明,印着“XX电器”几个醒目的蓝色大字,在斜阳下显得格外清晰。它被丢弃的姿态有些随意,却带着一种尚未被彻底剥夺价值的倔强。李卫国的心头,像被一根极细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微微一动。那点微澜迅速扩散开来,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磁石般吸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下意识地在心里掂量:尺寸不小,纸板够硬,没被雨水泡过,棱角分明说明没被重压过……嗯,能值个几毛钱,或许能凑够一块?这念头像水底的暗流,无声无息,却异常顽固地在每日生活的平静水面下涌动、盘旋。老伴赵桂芬在屋里喊他,声音穿过敞开的纱门,带着厨房特有的油烟气息:“老李!吃饭了!菜要凉了!”
他含混地应了一声:“哎,来了……” 身体却像被藤椅粘住了,纹丝不动,视线依旧黏在那纸箱上,仿佛多看几眼,就能确认它的归属和价值,就能确保它不被别人捷足先登。他甚至想象着自己快步下楼,麻利地将它捡起,压扁,捆扎好的动作流程。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可利用资源”的占有欲,在血液里悄然苏醒。
“收废品的张师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只有唇形在动,“……应该快来了吧?” 这句话更像是对自己的安抚,是对那个即将被纳入他“财富”版图的纸箱的无声承诺。
李卫国,生于1970年,标准的“七十年代人”。如今,他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正式跨入了领取退休金的行列。那本薄薄的、印着国徽的退休金存折,每个月都会准时多出一笔数字。数额不算丰厚,但在他们居住的这个北方小城,精打细算之下,覆盖他和老伴赵桂芬的基本衣食开销,甚至偶尔添置件把衣服,是绰绰有余的。这本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光景。
然而,李卫国的生活轨迹,并未因这本存折的到来而转向“悠闲”。每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小区里还弥漫着沉睡的静谧,只有零星早起遛狗的人和环卫车低沉的引擎声。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肩头甚至磨出细小破洞的蓝色旧工装的身影,便会准时出现在小区附近的河滨公园。他手里拿着一把磨损严重、竹柄被汗水浸得发黑的大扫帚,一丝不苟地清扫着昨夜被风吹落的梧桐叶、行人丢弃的烟蒂和纸屑。这份公园临时清洁工的活儿,是他退休后自己找的,报酬微薄,一月下来,可能还抵不上女儿买的一瓶面霜钱。但他干得极其认真,每一片落叶,每一张废纸,都被他扫进巨大的绿色塑料簸箕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