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协理宁国府

宁国府的白幡从朱门垂到阶前,风一吹,便簌簌地响,像谁在暗处抽噎。王熙凤踩着月白绫袜过门槛时,鞋尖沾了点香炉里飘出的香灰,她下意识地捻了捻——指腹上还留着昨夜算完账的墨迹,青黑里透着点疲惫。

“二奶奶,这边请。”宁国府的管家媳妇周瑞家的弓着腰,鬓边的素银簪子随着脚步轻颤。穿堂里的地砖缝里嵌着陈年的胭脂渣,是府里丫鬟们掉的,此刻被白幡的影子遮着,倒像是泪渍。

贾珍的书房里,灯盏里的油快熬干了,灯芯结着黑黢黢的灯花。他见王熙凤进来,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腰间的麻带松了半截,露出里面天青杭绸的中衣——那是秦可卿上月刚给他做的,领口还绣着圈暗纹兰草。

“二嫂子……”贾珍的声音劈了叉,他想去拉王熙凤的手,又猛地缩回,指尖在袖口上蹭了蹭,“你可得救救宁国府……底下的人乱成一锅粥,昨日给可卿上供,竟有丫鬟偷了供桌上的银锞子!”

王熙凤没接话,目光落在案上的宁国府花名册上。纸页边缘卷了毛,上面的墨迹有的浓有的淡,显见是多人添改过的。她伸手掀开,第一页就写着“赖二家的 管厨房”,旁边被人用朱笔圈了个圈,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珍大哥且宽心。”她指尖在花名册上敲了敲,银镯子撞在紫檀木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从明日起,卯时三刻,各房管事的媳妇在上房听点。谁误了时辰,二十板子;谁管的差事出了错,轻则革职,重则送官。”

贾珍眼里的光亮了亮,忙从抽屉里摸出黄铜对牌。对牌上的“宁”字被摩挲得发亮,边角还沾着点铜绿。“二嫂子拿着这个,府里上上下下,任凭你调遣!”

次日卯时,天刚蒙蒙亮,宁国府上房的自鸣钟“当”地敲了一下。王熙凤已端坐在太师椅上,她换了件石青刻丝灰鼠袄,领口别着枚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珠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底下跪着四十八个仆妇,一个个头埋得快抵到地砖。最前头的赖二家的,鞋跟掉了一块,走起路来一崴一崴的——她昨夜赌钱输了,今早起晚了,是从后门翻墙进来的。

“赖二家的。”王熙凤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扎进人堆里。

赖二家的身子一哆嗦,膝盖在青砖上磕得“咚”响:“奴才在。”

“昨日给大奶奶预备的素面,为何掺了陈米?”王熙凤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碗,碗底还粘着几粒发黄的米,“我派人去厨房查了,新米都在你娘家侄子的粮袋里。”

赖二家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王熙凤没看她,又道:“钱启仁。”

管采买的钱启仁慌忙应道:“奴才在。”他袖口沾着块油渍,是昨夜喝花酒时蹭的。

“你采买的冬笋,账上写着十斤,实际送到库房的只有六斤。”王熙凤从袖中抽出张纸条,是她让平儿凌晨去库房核的数,“剩下的四斤,换了多少银子?又填了哪个窑姐儿的脂粉盒?”

钱启仁的脸从红转紫,“扑通”一声趴在地上,连连掌嘴:“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