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弦
皇家夜宴，琼林苑内灯火煌煌如昼。
琉璃盏映着金樽玉液，熏风裹着龙涎香与酒气，熏得满座公卿王侯面泛红光。
在这丝竹靡靡中，贵妃斜倚凤座，丹蔻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支赤金步摇，目光却如淬毒的针，穿过舞姬翻飞的水袖，钉在席间那一抹灼目的茜素红上。
镇国公嫡女萧令仪，端坐如一朵恣意怒放的芍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骄矜。
此刻，她膝上横着一架通体剔透的九霄环佩箜篌，冰蚕丝弦在宫灯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冷光。这是她及笄时御赐的宝物，轻易不示人。今日贵妃生辰，点名要她献艺，其心叵测。
“铮——”
清越的箜篌声破开喧嚣，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一曲《霓裳羽衣舞》自她指下流淌而出，飘然灵动，翩然若仙。一时间，满场寂静，连最那些平日里聒噪的皇子也屏了呼吸。
而角落里，乐坊的琴师们垂首敛目，抚琴伴奏。
谢无音跪坐在最末，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乐工服，宽大的袖子掩住了他过于嶙峋的手腕。此刻，他正低垂着头，乌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淡色的唇。膝上一张桐木琴，古旧斑驳，与他的人一般沉寂。指下流出的琴音却奇异地托着那箜篌的清越，不喧宾，却似月下暗涌的春潮，无声滋养着那朵盛放的牡丹。
忽然，贵妃唇边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指尖微动。侍立在她身后阴影里的老太监，袖中寒光一闪。
“崩——！”
一声裂帛般的锐响骤然撕裂了华美的乐章！
萧令仪只觉得指尖剧痛，一根冰蚕丝弦竟毫无征兆地从中崩断！那断弦如淬毒的银蛇，带着千钧之力，挟着刺耳的破空声，直直抽向萧令仪娇嫩的面颊！那冰蚕丝乃西域奇物，柔韧异常，崩断时其锋锐更胜刀剑！
满座惊呼！ 萧令仪瞳孔骤缩，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间，一道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从角落疾扑而至！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噗嗤！”
是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萧令仪只觉脸侧拂过一阵带着清冽松墨气息的风。她惊魂未定地睁眼，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跪伏在她座前，近在咫尺。
是那个角落里的哑琴师。
他的一只苍白的手，正死死攥着那根断裂的冰蚕弦！
弦丝深深勒入他的掌心，几乎嵌进骨头里。刺目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溪流，瞬间从他紧握的指缝中汹涌而出，滴滴答答，溅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洇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那滚烫的血，甚至有几滴溅到了萧令仪华贵的石榴裙摆上，迅速渗透进去，留下深色的印记。
而琴弦的另一端，犹自在她断裂的箜篌上微微震颤，沾染着刺目的猩红。
瞬间，整个琼林苑死一般寂静。
只有谢无音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嗬嗬声，像濒死的兽，微弱而痛苦地回荡在死寂的空气里。他死死低着头，宽阔的肩膀因剧痛而微微颤抖，鲜血顺着他无力垂落的手腕蜿蜒而下，染红了灰色的袖口，也染红了他膝下冰冷的金砖。
“大胆贱奴！”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忽然尖声厉喝，指着下方的谢无音道，“竟敢惊扰郡主，污了御赐宝器！拖下去杖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