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巨大的尾鳍在深水中轻轻摆动，搅起无声的暗流。她不再漫无目的地游弋。每一天，当太阳的金辉开始在海平线上铺展，或是在月光为海面镀上银霜的夜晚，她庞大的身躯总会悄然出现在那片熟悉的海域附近。她不再刻意隐藏，巨大的灰色背脊时常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拱出水面，喷起一道细小的、闪着虹彩的雾柱，如同一个沉默而巨大的灯塔。
莉莉成了她唯一的坐标。女孩小小的身影，总是准时地出现在码头尽头那块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礁石上。她抱着一个旧旧的、边角磨破的笔记本，一支短短的铅笔。看到海面上露娜浮起的背脊或喷起的水雾，她的眼睛立刻亮得像夏夜最璀璨的星星。
交流开始了。笨拙，却充满了令人心颤的真诚。
露娜会发出一系列短促而多变的音节。有时低沉如滚雷，有时高亢如风啸，有时又带着奇特的颤音和滑音。每一个声音都承载着她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对冰冷海水的触觉，对鱼群游过时水流变化的感知，对遥远风暴来临前空气中电荷的微麻感，对深海中某种奇异发光生物的记忆碎片……她试图用声音描绘出她的世界。
莉莉坐在礁石上，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铅笔在纸页上飞快地滑动。她不是在记录声音（她听不到），而是在记录感受。露娜发出低沉如滚雷的嗡鸣时，莉莉感受到胸腔深处传来沉重的压迫感，她立刻在纸上画下一道道粗重的波浪线，旁边标注一个太阳被乌云遮住的简笔画。当露娜的声调变得高亢急促，莉莉的指尖传来细微的麻痒，仿佛有电流窜过，她便在纸上画下细密的闪电纹路和几条代表快速游动的小鱼。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翻译器，将露娜的“语言”转化为属于她的视觉符号和情感图景。
莉莉也会“说”。她对着露娜，双手在空气中舞动。她比划天空飞过的海鸥（手指模仿翅膀扇动），比划父亲在船上修补渔网时被木刺扎伤手指（她做出吮吸的动作，皱着眉），比划镇上孩子们在沙滩上堆城堡却故意避开她（小手模仿堆砌，然后猛地推倒，脸上露出落寞）。她甚至比划出露娜庞大的身躯（手臂极力张开），然后指向自己的心口，再比划出一个小小的“心”形手势。
露娜静静地悬浮在海水中，巨大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那翻飞的小手。她或许不能完全理解每一个具体事件，但她清晰地接收到了那些手势里流淌的情感——飞翔的自由，受伤的疼痛，被排斥的孤寂，以及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的心意。当莉莉比划出那颗小小的心时，露娜会发出一声极其低沉、悠长的嗡鸣，如同整个海洋在温柔地叹息，尾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安抚的震颤。莉莉接收到这震颤，会立刻停下比划，小手按在胸前，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着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