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海水涌入她的口腔。然后，她轻轻地、试探性地，发出了一个低沉的音符。不是完整的鲸歌，只是一个音节，一个52赫兹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嗡鸣。
“嗡——”
声波如同投入寂静池塘的石子，轻柔地扩散开去，掠过船体，也掠过了女孩的身体。
莉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惊愕如潮水般退去，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纯粹的震撼所取代。她听不到那52赫兹的物理声音，她的耳朵无法捕捉那高亢的频率。然而，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穿透了血肉与骨骼的屏障——她感受到了！不是通过听觉，而是全身的细胞都在那一刻产生了共鸣。那低沉的嗡鸣像一道温暖却带着刺痛感的电流，直接击中了她的心脏，在她沉寂无声的世界里炸开一片璀璨的烟花。
她听懂了！那声音里没有词句，没有旋律，只有一种庞大而沉重的存在感，一种无边无际、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孤独。那孤独如此熟悉，如此深刻，正是她日日夜夜吞咽下肚、无法言说的全部苦楚！原来，这巨大的生灵，这海洋的幽灵，和她一样，被困在一个无人能抵达的寂静牢笼里！
泪水决堤般涌出。不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汹涌的、滚烫的河流，冲刷着她小小的脸颊。她猛地扑到船舷边，身体探出船外，几乎要失去平衡。她急切地、笨拙地，对着海水中那双深褐色的巨大眼睛，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手指在阳光下飞快地舞动，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激动。她不是在比划一个词，而是在描绘一种感觉，一种共鸣，一种跨越了物种鸿沟的、灵魂深处的呐喊。
【巨大的鱼。】 她先比划出鲸鱼的轮廓，然后指向露娜。 【悲伤。】 双手合拢贴在胸口，再猛地向外摊开。 【很大很大的悲伤。】 手臂极力地向两侧伸展，仿佛要拥抱整个海洋。 【我。】 小小的食指用力地点着自己的心口。 【也一样。】 双手掌心向上，在胸前交汇。
最后一个手势，她停顿了一下，小小的脸上混杂着泪水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缓缓地、无比清晰地比划： 【你——不——孤独。】
每一个手势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露娜的意识深处。那些手指的轨迹，那些动作的节奏，传递的信息远比声音更直接、更猛烈。露娜那庞大的心脏，在冰冷的海水里，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沉重而震撼。一种陌生的暖流，混杂着酸楚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底喷涌的热泉，瞬间流遍了她庞大的身躯，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腔。那无形的、厚重的冰层，那包裹了她一生的孤独坚冰，在这一刻，被这双小小的、飞舞的手，凿开了一道细微却透亮的裂缝。
露娜无法用人类的手势回应。她只是微微调整了身体的角度，让自己巨大的眼睛更近、更专注地凝视着莉莉。然后，她再次深深地吸气，胸腔里那复杂的共鸣腔开始震动。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单音。
低沉的嗡鸣响起，悠长而缓慢，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如同深海的叹息。但这叹息里，开始揉进一些新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哀伤，而是多了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