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我又在这个时间醒了。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泛着冷蓝的光,把“2:45”这三个数字钉在墙上,像枚生锈的钉子,扎得人眼眶发酸。
窗外的雨下得很密,是梅雨季特有的黏腻雨丝,敲在玻璃上淅淅沥沥,像谁在低声哭。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相册里永远停在去年冬天的照片——妈妈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枣红色羽绒服,站在小区的银杏树下,落叶落了她一肩膀,她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手里举着我刚给她买的烤红薯。照片里的她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阳光,可那时候我总觉得,妈妈还能再陪我走很久很久。直到殡仪馆的冷风吹透我的衬衫,我才明白,有些告别从来不会等你做好准备。
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我眼下的乌青。这半年来,我总在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准时醒来,这个时间是妈妈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刻。护士当时拿着记录板走出抢救室,白大褂上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她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的时候,走廊里的挂钟正好指向两点四十五分。
我起身走到客厅,沙发上还堆着妈妈没织完的毛衣。米白色的毛线团滚在地毯角落,竹制的棒针搭在扶手上,针脚歪歪扭扭的。她总说“织这玩意儿费眼睛,要不是看你总穿得单薄”,话没说完就转身咳嗽,我知道她是舍不得买现成的,一件毛衣的钱够我们吃三天菜。衣柜最底层还压着件深蓝色的旧毛衣,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补着块同色系的补丁——那是我高中时穿了三年的校服外套,她当时拆了自己的旧毛衣,一针一线给我补了七次,每次都骂“你是跟衣服有仇还是咋地?三天两头磨破”,却总在补完后往我书包里塞块奶糖,说“别跟同学说衣服是补的,丢我的人”。
冰箱上还贴着她写的便签,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记得喝牛奶——别嫌贵,我昨天捡了几个塑料瓶换的”“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伞在门后,别又忘了带”。最上面那张是她住院前一天写的,说炖了我爱吃的排骨,让我下班早点回家。可那天我加了班,回到家时排骨汤已经凉透了,她坐在餐桌旁打盹,头一点一点的,保温罩还盖在砂锅上。
“妈,我回来了。”我把公文包扔在玄关,语气里带着加班的烦躁。
她猛地惊醒,慌忙站起来给我热汤,“回来啦?快洗手,我再给你炒个青菜。”
“不用了,我在公司吃过了。”我换了鞋就往卧室走,没看见她手忙脚乱地把凉掉的排骨倒进碗里,也没听见她小声嘟囔“死丫头,就知道气我,这可是我跟王婶专门学的”。
那天晚上,她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我迷迷糊糊地嫌她烦,翻了个身说“妈你别老管我”。现在想想,那竟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雨还在下,我走到阳台,看见楼下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妈妈以前总爱在晚饭后去那家店买酸奶,每次都给我带一瓶原味的,说“你胃不好,喝这个养胃——别以为我愿意给你买,是看你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丢我的人”。有次我跟她发脾气,说早就不爱喝原味酸奶了,她愣了半天,小声说“哦,那下次给你买草莓的——贵死了,你个败家精”。可从那以后,她还是每次都买原味的,说“万一你又想喝了呢——我可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