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个铁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七个酸奶瓶盖,全是原味的。每个瓶盖上都用马克笔写着日期,最早的那个是五年前的,旁边歪歪扭扭画着个笑脸,我突然想起那天我发着高烧,她守在床边喂我喝酸奶,说“凉丝丝的,能舒服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问我明天同学聚会去不去。我点开聊天框,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最终还是回了“不去了”。
记忆突然拽着我回到十二岁那年的冬天。班里同学几乎人手一块电话手表,银闪闪的表带在阳光下晃眼,放学时能对着手表跟爸妈报平安。我趴在教室窗口看了整整一周,回家时磨着妈妈要买。
“买什么买?”她正在缝我的旧校服,针扎在手指上也没抬头,“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心思全用到歪地方去了。”
“可是同桌都有……”我拽着她的衣角晃,声音带着哭腔。
“同桌有你就非得有?”她把针往布上一戳,眼睛瞪得圆圆的,“家里钱是大风刮来的?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容易吗?要买自己挣去!”
我被她吼得缩回手,躲进房间哭了整整一晚。夜里听见她在客厅唉声叹气,以为她在生我的气,第二天故意不理她。可从那以后,妈妈每天凌晨四点就不见了人影,回来时头发上总沾着露水,手指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嘴里却哼着小曲,说“今天捡的瓶子能换两斤白菜”。
我问她早上去哪儿了,她翻个白眼:“要你管?反正没偷没抢。”
直到第七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枕头边放着个粉色的盒子。打开一看,正是我心心念念的电话手表,表带还缠着透明胶带,显然是被人拆过又重新粘好的。我举着手表冲到厨房,看见妈妈趴在灶台上打盹,手背贴着创可贴,上面渗着暗红的血渍。
邻居张奶奶恰好来借酱油,看见我手里的手表,叹了口气:“贝贝,你可得好好疼你妈。为了给你买这个,她天不亮就去城郊的玫瑰园摘玫瑰,玫瑰刺扎手不说,天寒地冻的,一块钱一斤,她整整摘了七天啊……”
我手里的手表突然变得滚烫,冲到妈妈身边时,她正好醒了,看见我手里的盒子,脸一板:“看什么看?别以为我多疼你,是看你天天哭丧着脸,烦得慌!这表是处理品,便宜得很,坏了可别想再要新的。”
我没说话,扑过去抱住她的脖子,她身上有股玫瑰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她手忙脚乱地推开我:“死丫头,搂这么紧干什么?我身上脏……”话没说完,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后来我才知道,那块手表根本不是处理品,是妈妈跟老板软磨硬泡了半天才砍到的低价。她摘玫瑰时被刺扎了满手的口子,晚上偷偷用盐水洗,疼得直咬牙,却从来没在我面前哼过一声。去年我去城郊办事,特意绕到那个玫瑰园,园主是个白发老头,听说我是“那个冬天总来摘玫瑰的女人的女儿”,愣了半天说:“你妈当年为了多摘两斤,跪在地里捡掉落的花瓣,说女儿等着手表当生日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