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冰冷又顽固的膜,紧紧糊在我的鼻腔里,挥之不去。我坐在病床边的硬塑料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目光黏在沈砚的后颈上。那里,一道新鲜的、蜈蚣似的缝合疤痕,在惨白灯光下泛着生涩的粉红,突兀地刺破了他原本平滑的皮肤。我的视线往上移,落在他此刻沉睡的脸上。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缺乏血色的直线。这张脸,轮廓依旧是我熟悉的俊朗,却仿佛被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捏过,抹去了所有我熟知的温度与神采,只剩下一种令我心底发凉的陌生感。
“脑震荡…创伤后应激…记忆缺失…需要时间…”医生平板的声音还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沉甸甸地砸进胃里。时间?可时间带走的,分明是我那个会温柔唤我“晚晚”、把相机镜头当作另一双眼睛去捕捉世界的沈砚。带回来的,是眼前这个占据着沈砚躯壳的、眼神空洞的陌生人。
他醒了。眼睫颤动几下,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天花板,最后落在我脸上。没有熟悉的暖意,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湖。湖面上,清晰地倒映着我的仓惶与无措。
“你…”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是谁?”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捅穿了我的心脏。一股尖锐的寒意瞬间从心口炸开,沿着四肢百骸疯狂流窜,指尖瞬间冻得麻木。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冰坨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是谁?我是林晚,是你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妻子啊!可这些话,最终只化作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我冰凉的手背上。
“林晚,”我用力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锐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你的妻子。”
他看着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困惑,随即又归于那片沉寂的湖水。没有反驳,也没有丝毫熟悉的回应。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巨大的空白。
出院回家的日子,像一场漫长而无声的默剧,在曾经充满烟火气的房子里上演。沈砚像个设定好程序的精致木偶,机械地完成着吃饭、睡觉、在客厅沙发上一坐就是几小时的固定动作。他的目光常常放空,穿透墙壁,落在某个我无法触及的遥远地方。他不再碰他视若珍宝的书房,不再看新闻,甚至对我刻意放在他手边的、我们蜜月时在洱海边拍的合影,也视若无睹。
那个曾经用镜头拥抱世界的沈砚,似乎真的被那场车祸彻底抹杀了。连同他对我所有的爱意与记忆,消失得干干净净。
然而,当浓稠如墨汁的夜色彻底吞噬了城市,当整栋房子都沉入死寂的梦乡,另一种声音便会幽灵般悄然浮现。
吱呀——
那声音极轻微,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谨慎,从书房紧闭的门缝里渗出。像生锈的合页在呻吟,又像是什么陈旧的机械装置在极其缓慢地转动。第一次听见时,我以为是自己被连日来的疲惫和心焦折磨得出现了幻听。可它固执地重复着,几乎在每个深夜的同一时刻准时响起,像某种不祥的仪式。
是书房。那里面堆满了沈砚视若生命的摄影器材,尤其是那台老式尼康胶片单反,他戏称为“老伙计”,车祸前几乎从不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