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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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指着我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里交织着滔天的愤怒和深不见底的恐惧、绝望。“不孝!秦晚!你不孝!你这是拿刀子在剜你妈的心啊!” 她嘶喊着,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赤红的眼眶,在她灰败的脸上肆意流淌。“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女儿!滚!” 她抓起桌上那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那是父亲生前用的——狠狠砸在地上。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尖锐,碎片四溅。

我站在原地,脸颊滚烫,口腔里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看着母亲崩溃嘶吼、涕泪横流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对失去最后至亲的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快大学毕业了,我重启父亲的警号一年后我以受不了训练强度为由走了,从那天起,秦晚这个人,连同她过往十八年的生活痕迹,从这个城市彻底蒸发了。

“林薇”的诞生,是在南方一个美容医院,那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浑浊而疲惫眼睛的医生,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反复警告着风险:“想清楚啊,动了刀子,可就没有回头路喽。” 手术刀冰冷的触感贴上脸颊,紧接着是皮肉被划开的细微声响,然后是钻心的、连绵不绝的锐痛。汗水浸透了身下廉价的一次性床单,我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镜子里那张肿胀、青紫、缠满渗血纱布的脸,陌生得如同鬼魅。每一次换药,揭开粘连着皮肉的纱布,都像经历一次酷刑。我看着镜子里那逐渐消肿、却再也找不回一丝旧日轮廓的脸孔,感受着皮下植入物带来的异物感和持续的钝痛,心里某个地方,也像被手术刀一并剜掉了。属于秦晚的柔软、天真,连同对阳光的眷恋,被彻底埋葬。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只剩下冰冷坚硬的磐石和熊熊燃烧的、无声的复仇烈焰。

“林薇”的课堂,是这座城市最纸醉金迷、也最藏污纳垢的所在——那些夜幕降临后才真正苏醒的顶级夜场。闪烁的镭射光球切割着迷离的光影,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敲打着鼓膜,空气里混杂着昂贵的香水、酒精、烟草和欲望蒸腾的甜腻气息。我穿着紧身得几乎无法呼吸的亮片裙,踩着能把脚踝折断的高跟鞋,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游走在卡座之间。最初的笨拙和僵硬,换来的是领班刻薄的讥讽和客人轻佻的调笑。一杯杯颜色艳丽的烈酒被灌下喉咙,灼烧感从胃里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有醉醺醺的男人搂过来,带着烟臭的嘴凑近,粗糙的手掌放肆地游移。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和本能的抗拒,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甚至学着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学着用眼神传递出一种暧昧的、撩人的信号,学着用甜得发腻的嗓音说着言不由衷的逢迎话。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眼波流转,红唇如火,笑容妩媚,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笑容深处,是冰封的炼狱。我观察着那些游刃有余的“前辈”,模仿她们每一个勾人的眼神,每一个恰到好处的肢体接触,每一个能将男人玩弄于股掌的娇嗔。渐渐地,僵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带着危险诱惑的风情。我知道,我的猎物,那些盘踞在黑暗食物链顶端的毒枭,就藏匿在这些声色犬马的背后。我要成为最诱人的饵,钓上那条最凶残的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