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蝼蚁的死》
序:
“快跑!”
刀风划过耳廓,脖颈生凉。
一双溃烂的脚听到号令,挣断绳索,甩掉亡命牌,撞开围观的人群,一颠一簸地拼命逃跑。
一座八角茶楼,耸立一隅,临远俯视菜市口。
一个约摸五十岁的汉子,肘支窗口茶桌,呷着茶水远窥。垂挂檐角的茶幌随风翻转,露出刀刻的黑脸皮,头上缠绕黑头巾,顶出鼓囊囊的一截。
逃跑的背影,吸引眼仁抻成竖线,嘴角呲露狡诈的黄斑。放下茶杯,腰间抽出一支古旧的钝锋铜叉,遥指影子,左右调动校正目标。影子拐入一条小巷。
傅九到城里药铺又买了二两砒霜,出正阳门,拐入一条窄巷。听见巷口前人声嘈杂,逐加快脚步想探个究竟。
轻重不均的跺地声,夹裹凛冽的寒气,迎面撞向想探个究竟的胸膛。
寒气化成冰镐咔嚓楔入胸膛,瞬间封入血肉牢笼,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
傅九如坠八寒地狱,血肉瞬间冻凝,眼前一黑,仰面摔在地上。
一双黑色革靴出现在昏迷不醒的脑袋边,头顶鼓囊的黑脸皮,扬手邀来几个拎着重阳糕的路人。
“烦劳几位将此人抬入旁边的绸缎庄,待清醒后,定有重谢。”
一:
京师北面的昌平州,有一个傅家庄。佃农蔡四,靠租种庄主的土地过活。
蔡家人丁单薄,传至蔡四一代,只剩下破草屋三间,喘气儿的只有他一个。
生在农家的蔡四,羸瘦得像块破旧的锄板,地里的荒草总比麦苗高。庄主的儿子时常怂恿蔡四到赌档碰运气,一来二去,祖上留下来的几亩薄田全押给了傅家。不得不租几亩薄田填肚子。
太阳又一次落在肩头,蔡四扛着窄刃铲回家。斜长的影子吊在田埂上,像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荒野。
踢开尾随的流浪狗,蔡四捱进厨房。铁锅生着黄锈,米缸底残留几粒鼠屎。哀叹一声,蹭到墙角舀半瓢凉水,咚咚灌满麻木的肠胃。
蔡四裸露脊梁坐在门槛上,望着垂近地平线的太阳,蒸气缭绕,圆厚焦黄,似一张烙熟的烧饼。
院门口飘来一缕芝麻香,蔡四精神一振,挺身望向大门。
流浪狗一声惨嚎,闪进一条影子。
宽大的肩膀挡住阳光,勾出一个高壮的轮廓。青森森的长袍,拱出一颗滚圆的脑袋,拎着酒肉晃向门槛。身后的暮光拉开焦距,视线放大,耳尖上簇立一撮松针状的耳毛,眼睛不时地来回巡睃,像一只机警又凶残的猞猁。
“四弟,好久不见,哥哥来看你了。”
“呦,原来是九哥,果然好久不见,稀客稀客。”
“九哥是不是走错了门,阿弟如今两手空空,一分地也押不出去了。”
“哈哈哈,说笑了,今晚寻兄弟,只为饮酒叙旧。”
蔡四心里有些狐疑,但耐不住酒肉香。心道是他自送上门来的,且先吃干抹净,填饱肚子再说,怨不得我。
蔡四将圆脑袋的大个子迎入里间,扫净炕上苇席一角,盘腿对坐。
大个子掏出蜡烛点亮,插在落满灰尘的油灯座上。几个油纸包摊开,露出卤酱的羊杂碎,熏制的鸡零,焦黄的芝麻饼。拍开黑陶罐的泥封,筛满两碗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