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个子端起酒碗微抿,眯眼看着大嚼的蔡四。

芝麻饼剖开,塞满羊碎鸡零,送入铁铸的牙齿,砖砌的喉咙。腮帮子鼓鼓胀胀,绷起的肉筋似饥饿的蚯蚓疯狂扭动。灌入一碗酒,抹干嘴巴,扔一块羊杂到嘴里慢嚼,眼睛斜瞄掩在灯影里的大个子。

大个子盯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放下酒碗。

“兄弟,你是精明人,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朝中新政,收并土地劝稻改桑,增加国库收入,反哺黎民百姓。”

“咱这是北方地区,如何毁稻种桑?”

“怎么改不得。柞茧也能缫蚕丝。”

“不过北方地区天寒地冻,改为桑田,效益实在太低,唯有扩大规模,才能赚得利益。先前收你的土地,也是为了阡陌连横摊薄成本之策。”

“严首辅意在京师地区垂范北方,所以广收附近田地。”

“通过收押兼并,我们已取得了两大片的土地。但在两地之间隔了一片飞地,此地之主是朝中徐阶的远戚,多次商议无果。”

“愚弟一介破落户,不认得达官勋贵,可帮不上什么忙儿。”

蔡四大口嚼杂碎,眼神飘向屋角。

“阿弟早年间是一只地老鼠吧。”

一枚干制的穿山甲爪子,轻轻放在席上。

蔡四脸色一变,停止嚼动,屋角抽回目光,直刺大个子。

大个子呷了一口酒,豹眼对视,不以为意。

“我们做一笔交易。”

“飞地的地契,握在大兴知县手中,等待钤盖官印。你暗中潜入县衙,拿到地契交给我。事成之后,送你纹银二十两。”

“地契佥押人不改,他名契约等同废纸,拿来包羊杂碎吗?”

“兄弟只管取来,为兄自有道理。”

“大兴县是京师内衙,戒备森严,恐难得手。”

“良田一垧,纹银五十两。”

“事成后,哥哥莫要食言。”

大个子喝下一碗酒,冷眼看着蔡四搓动的手指,低声长笑。

入夜,地老鼠伸展敏捷的四肢,穿过狭小的蛛巷,翻过墩实的女墙,在大兴县沉睡的夏夜,潜入官邸后院。

蔡四裹紧夜行衣,放眼四周,贼光精亮,瞄定户房。

贴地窜至户房外,地下捏起一枚石子,弹向门板。𠳐地轻吟,细如蚊蚋,暗夜张口吞入声波,波澜无惊。

指环刀一寸寸划拨暗闩,片刻闩开,闪身而入。半炷香功夫,鬼祟而出。颈肋间斜缠一个黑皮包袱。

月亮探出半边脸,照在直通刑房前的空地,能数清猫的胡须。蔡四决定摒弃原路,反绕库房而出院。

库房边,女墙下,有一间耳房。

只消足尖一点,跃上耳房檐,借力跳上墙脊,飞身一纵,泥牛入海,踪迹皆无。

忽然,耳房的窗纸跳出一点黄豆光,吊在窗棂上角,荧荧魅魅如夜叉的眼睛。

片刻,窗缝渗出压低的嗓音。

脚尖横拧,脚步急止,伏低身体,蔡四像只灵活的壁虎吸附在窗侧墙壁上。眼角尽力撑开,眼珠斜穿窗缝,探向鬼火。

窗里两条鬼影溶出黑暗,昏黄的豆光,对映两张脸。

居高的脸,惨白无须。两条颊肉似陡峭的梯田,层层坠向下巴。

“改稻为桑以来,国库充实不多。江南不安,流民叛乱四起。圣上不满,裕王趁机发难,通政司案头堆满言官的奏疏。是时候转移龙首的视线了,这会儿该你们的家主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