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聆听的黑面罩,露出一双细长雪亮的眼睛。瞳孔收缩,面罩微抬,冒出一串夹着生硬京腔的叽里呱啦调子。
梯田脸听完,一时没吭声。
黑面罩躬身拱手,似断线的木偶定格在豆光前。一朵横切的黄色五瓣木瓜纹,绣在黑色的袖口上。窗外的眼珠盯着花纹,脑中投映八幡船剪开海浪,一群绣着木瓜家徽的武士浪人,冲入明陆,烧杀抢掠……。
“重阳日,尔等在浙东登陆。三日后…嗯…七日后。再给胡宗宪发调兵铜牌。”
细长眼眯成一条线,腰揻成虾子,一串恭顺的鸟语,叽叽咕咕的冒出来。
窗外的眼睛瞪红,脚尖不禁用力,碾飞一颗石子,打在一只偷食的老鼠身上,吱一声痛叫。
灯光瞬灭。窗缝刺出锋利的刀,蔡四急速蹬地闪身。冷风贴眼眶而过,山根划下一条红线。
木窗碎裂,修长的弯刀追向蹬檐攀墙的夜行衣。
胸口嗤地划开,掉出一张纸。刀尖凶猛上挑,刺向咽喉。
灭杀害虫的生石灰,在夜空炸开蓬松的粉雾。
长刀咒骂一声,无奈呛回。蔡四趁机掷出飞爪,钩住墙垛,脚尖轻点砖缝,手腕用力,几步荡上墙头。
纵身一跃,浮在半空。一簇细针刺破夜空,嗖嗖紧咬。黑影踩着白光翻入夜空,墙头寂静。
长刀捡起地上的纸,递给推门而出的梯田脸。
月亮露出大圆脸,刹那清夜无尘。眼睛扫过地契,扭头眺向户房,又回身看了看墙头。绷紧的颊肉,勒出阴恻恻的眼珠。
二:
傅九新近添了一桩毛病,偏头痛。犯起病来,恶心,幻听幻觉,裂开的脑袋冒出一双眼睛,总能看见花花草草摇身变成恶鬼,持刀拿剑砍向自己。
吃完午饭,烙了半天“饼”,勉强入睡。
嘭嘭敲门声,惊醒了浅睡的傅九。
一脚踹开侍寝丫头,愠怒斥问。
“大胆奴才,何事惊扰。”
“回九爷,陶少保的特使来见。”
“快请,快请,快请上客厅。”
丫头麻利地服侍傅九穿上青布直身,戴上东坡巾。推开客厅门,刻薄狡狯的乡绅,变成温厚儒雅的士人。
客厅下首,坐着一个身穿蓝布袍的道人。黑脸皮、黑头巾,头顶鼓囊囊地凸出一截。腰垂一条水火丝绦,系着一柄古怪的铜叉。
“贫道法号道行,俗名佟七。因头上生了一角,同门戏称佟犄角。今奉师叔陶少保法旨,拜会傅少庄主。”
“谢陶少保降阶垂问。”
“听闻老庄主早年与师叔一同学道,后因道义分岐,弃教务耕。几十年来,少保一直挂念道友。”
“上次闻你入京,提及其父病重。师叔精心配制药方,特遣弟子来送药。”
乾坤袋中掏出一摞纸包,放在木几上。
“此药三付,熬成九份,服下后,道友自会好转。”
傅九拱手相谢,走向木几。厅门珠帘响动,丫鬟进来献茶。风恰好从帘缝挤入,吹着口哨,扫过东坡巾下的额头。
冷风刮得偏头痛复发,啊一声大叫,扯掉东坡巾,跌坐在佟犄角旁边的坐椅里。脸上的肌肉抽搐,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
丫鬟愣怔间,不经意撞到黑头巾冷冷瞵视的目光,凶狠又锐利。吓得失声尖叫,茶盘掀翻。滚烫的茶水,从噼啪摔裂的茶壶碎片间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