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停在榻边,微微俯身。金线绣制的广袖拂过冰冷的床沿。殿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敲打着琉璃瓦,如同密集的战鼓。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她,有惊疑,有恐惧,有审视,有王崇德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毒。

沈厌离伸出了手。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纤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她轻轻抚过萧执毫无血色的、冰冷的薄唇,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稀世的易碎琉璃。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少女的清泠,却清晰地穿透了暴雨的喧嚣,在死寂的未央宫中回荡开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

“陛下,”她凝视着他紧闭的双眼,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眼睑,看到深处那点微弱的帝星之火,“安心睡吧。”

她的目光抬起,扫过殿内那些心思各异的面孔,最终落在那条被黑雾死死缠绕、痛苦挣扎的黯淡龙影之上,带着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平静,缓缓吐出誓言:

“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我替你守着。”

声音落下,宛如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开。那平静话语中蕴含的决绝与力量,竟让最聒噪的王崇德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肥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

时光如同被染血的丝线,在压抑的宫闱中艰难抽离。十日,整整十日。新帝萧执依旧沉睡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心口那点微弱的淡金气运,证明着生命的顽强。朝堂之上,失去了主心骨的群臣,像一群被戳破了窝的马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倾轧。暗流汹涌,漩涡的中心,始终围绕着那个被斥为“妖妃”、却以铁腕手段暂摄六宫、甚至隐隐插手朝政的皇后——沈厌离。

摄政的太后,那位素来以温婉仁厚著称的妇人,此刻也被接连的打击和巨大的压力折磨得心力交瘁,鬓角添了许多刺目的银丝。她看向沈厌离的目光,复杂得如同纠缠的丝线,有倚重,有疑虑,更深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她默许了沈厌离的“逾矩”,只因这庞大的帝国机器,在失去掌舵者后,需要一个能暂时稳住局面的人,哪怕这个人身上笼罩着“妖异”的阴影。

这十日,沈厌离没有一刻安眠。她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冰冷的南书房,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如同沉默的群山,散发着陈旧纸张与墨汁的气息,也浸透了无数臣子的私欲与算计。她翻阅的速度极快,指尖划过那些或华丽或质朴的字句,目光却穿透纸背,落在那些书写者头顶、周身缠绕的“气运之线”上。

户部呈上的奏疏,字里行间充斥着粉饰太平的颂圣之词和推诿责任的巧言令色。沈厌离的目光落在署名“王崇德”那三个肥硕的字上时,眼底的寒意几乎能冻结墨迹。她看得分明,这几日,缠绕在王崇德身上的贪墨黑线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因为朝廷的混乱和帝王病危的“良机”,变得更加粗壮、更加污浊,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粘稠油脂,贪婪地吸附着整个王朝的血脉!那黑线深处透出的血光,也愈发刺眼——江南水患的赈灾粮款,又不知有多少,流入了这蠹虫和他背后那张庞大关系网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