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将军卫铮的处境,则更加岌岌可危。沈厌离案头,弹劾卫铮“拥兵自重”、“跋扈不臣”、“勾结外藩”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来。每多一份弹劾,卫铮头顶那几根象征忠勇的金线便多添几道裂痕,被那阴冷的灰黑之气侵蚀得更加厉害。沈厌离甚至能“看”到,有几股气息微弱却异常执着的明黄官气(属于几个品阶不高却负责监察的言官),正被一股强大的、同样缠绕着浓重贪墨黑气的暗红力量(属于王崇德一党)所驱使、扭曲,如同提线木偶般,疯狂地编织着构陷卫铮的罪名之网!那些言官头顶原本代表职责的明黄,已被染上了污浊的灰黑。
时机,到了。沈厌离合上最后一本关于卫铮“罪证”的奏章,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案上轻轻一叩。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心腹女官玲珑浑身一凛。
“传旨,”沈厌离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如同深潭,“召户部尚书王崇德,即刻至凤仪宫偏殿,本宫有要事垂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另外,请太后移驾凤仪宫。再去太医院,传当值的所有太医,带上最好的金针和参汤候着。”
玲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皇后娘娘这旨意……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与决绝!她不敢有丝毫迟疑,深深一福:“奴婢遵旨!” 身影迅速消失在殿门外。
凤仪宫偏殿,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刻意营造的、沉重的威压。沈厌离端坐于主位之上,依旧是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只有发髻间一支简单的凤头金簪,在烛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她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数份奏章——正是王崇德亲笔所书、为江南水患拨款“据理力争”的条陈,以及几份由他“保举”的、负责具体赈灾事宜的地方官员名单。奏章旁边,还放着一只小巧却异常沉重的紫檀木盒。
王崇德来得很快,肥胖的身体裹在宽大的二品锦鸡补子官袍里,走起路来步伐沉重,带着一股长期养尊处优的虚浮。他脸上堆着惯常的、圆滑世故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在他看来,这妖后不过是个仰仗着昏迷皇帝名分、色厉内荏的年轻女子,这几日所谓的“垂询”,不过是走个过场,最终还得倚仗他们这些“老成谋国”的重臣。他甚至盘算着,如何借这次“垂询”,再为自己和党羽捞取更大的好处。
“臣王崇德,叩见皇后娘娘。” 他撩袍下拜,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恭敬。
沈厌离没有立刻叫起。她的目光落在王崇德身上,那些粗壮油腻、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贪墨黑线,在他行礼拜下时,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污秽得令人窒息。
“王尚书,”沈厌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磬相击,“江南水患,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朝廷拨下的三百万两赈灾银,五十万石救命粮……如今,还剩几何?”
王崇德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恳切”:“回娘娘,灾情如火,臣夙夜忧叹,殚精竭虑!所有钱粮皆已按旨意拨付地方,由地方官员层层落实。只是……唉,娘娘有所不知,水患之后,疫病横行,道路阻断,损耗极大!加之刁民哄抢,地方官吏力有不逮……能有三成落到实处,已是万幸!此乃天灾人祸,非臣等所能尽控啊!” 他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话语间滴水不漏,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同时暗示着还需要更多的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