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视野尽头,池水中央那条无形的分割线仿佛沿着岸边山坡向上延伸,将整个天地划成了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我方才所在的这一侧,依旧是大雪封山,墨绿挺拔的针叶林肃穆矗立在厚厚的雪被之上,仿佛亘古不变。而越过那道奇异的界限,另一侧的山坡……

积雪竟诡异的一丝也无!甚至连一丝水汽都未留下,地面呈现出一种暗淡焦黑的坚硬泥石。在这裸露的黑色山坡上,却诡异地生长着一种东西——花,巨大而艳丽得令人心头发紧的花。

碗口大小的花朵,形状如扭曲的喇叭,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山坡,颜色是那种浓稠到极致的血红。它们无声地怒放,不见一片绿叶陪衬,只有密密麻麻的纯黑尖刺布满墨绿色的茎秆。花朵散发出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浓烈香气,这气味混杂着硫磺,形成一股粘稠窒息的气息。一阵细微的风拂过死寂的花海,却只能让它们微微抖动一下,发出类似于皮肉摩擦的轻微声响。

死亡的气息,冰冷、粘稠,瞬间攥住了我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紧紧攥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突兀的、不属于这死寂环境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十年没活人到冥河对岸了。”

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生锈的铁器刮擦岩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我猛地一震,身体因惊骇而僵硬如磐石,几乎能听见自己颈骨转动时发出的生涩声响。顺着声音来处,我一点点扭过头。

就在寒泉池边不远处,离我不过七八步的距离,盘膝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位极其苍老的采参人,穿着靛蓝色的破旧棉袄,上面缀满了深色的布丁,头上戴着一顶同样布满油污的皮帽。他身旁搁着一根磨得溜光的旧竹竿,顶端还沾着湿润的泥土。他那张脸沟壑纵横,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似乎都填满了黑灰色的山尘,双手也如同老树根节,指缝里同样嵌着洗不净的黑泥。可他的眼睛,那看向我的浑浊瞳孔深处,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亮,像是某种沉睡的、非人的古老意识被惊醒了,正从幽潭深处缓缓向上浮起,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盘腿坐着,纹丝不动,仿佛是从那冰封的岩石中生长出来的古老塑像。他抬着下巴朝血红色花海的方向点了点,声音像生满青苔的石碾缓慢转动:“你要留下?”顿了一下,那目光转向我身后冰冷的池水,然后又落回我的脸上,“还是要回去?”

“回去!”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我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嘶吼着吼了出来。惊怖驱散了疲惫和冻僵,四肢瞬间爆发出求生的蛮力。我根本无暇思考,更顾不上身后灼热的水汽,也全然忘记了肋骨的断痛,手脚并用地攀爬着冰冷的岩石,几乎是翻滚着扑向那如同地狱熔炉般的滚烫泉池边缘。

皮肤碰到那翻腾着巨大气泡的热水边缘,一阵强烈的灼痛直刺神经末梢,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皮肉。我嘶吼着,如同在炼狱里翻滚的野兽,不管不顾地挣扎向前,一头扎进了那沸腾翻滚、硫磺味浓得令人窒息的热水深处!

水!滚烫的水瞬间灌入口鼻、耳朵、眼睛!一股毁灭性的灼热包裹全身,仿佛无数烧热的刀子疯狂割过皮肤,皮肉似乎都在嗤嗤作响,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溶化!痛楚像一道尖锐的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撕裂肺腑的剧痛将我最后的一丝理智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