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眼神里纯粹的、不设防的依赖和此刻被粗暴刺伤的痛楚,如此真实,真实得让我心头那点冰冷的坚硬,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慌。难道,是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诡异而疲惫的拉锯战。陈默的“失忆”症状顽固得令人窒息。他像个巨大的、脆弱的人形挂件,只认我。护士换药,他惊恐地躲;医生检查,他抗拒地扭开头;甚至护工靠近,他都会像受惊的刺猬般竖起无形的尖刺,只有我的声音和触碰能让他安静下来。他对我展现出一种近乎雏鸟的、笨拙的全然依赖,喂饭时眼巴巴地望着我,换药时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入睡前一定要抓着我的手才能闭上眼睛。
这依赖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住,也一点点磨损着我心里那道名为恨意的高墙。每一次对上他那双茫然又信任的眼睛,每一次感受到他指尖无意识的依赖,那尖锐的痛楚就模糊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荒谬感。
林薇来过一次。她怯生生地提着果篮,站在病房门口,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歉意和关切。陈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有全然的陌生和一丝面对陌生人的拘谨,再无其他。他甚至微微朝我的方向缩了缩,下意识地寻求庇护。林薇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失落,有不解,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放下果篮,默默离开了。
那眼神里的陌生,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我最后一点关于他们之间“情深义重”的猜疑,却也留下更多冰冷的迷雾。
出院回家,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久未住人的寂寥气息。陈默像个懵懂的孩子,好奇又茫然地打量着这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家”。他的身体在康复,记忆却固执地停留在某个遥远的、没有我存在的时空断层里。医生建议,接触熟悉的环境和旧物,或许能刺激记忆的恢复。
“收拾一下你以前的书房吧,”我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家务,“也许看到你那些宝贝的旧书和模型,能想起点什么。”我刻意回避了他的目光,转身去拿吸尘器。
他像个听话的木偶,沉默地走进书房。里面堆积着他学生时代的书籍、获奖证书、一些落了灰的航模零件。我隔着半开的门缝,看着他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一个航天飞机模型上的灰尘,眼神专注又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探究,仿佛第一次见到它。那专注的侧影,恍惚间与大学图书馆里那个专注看书的清隽身影重合。
心口莫名一抽,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恨意可以支撑决绝,却难以支撑日复一日的琐碎消磨。尤其是对着一个全然“无辜”的、依赖你的病人。
吸尘器的轰鸣在客厅里单调地响着。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我心头一跳,立刻丢下吸尘器冲过去。
书房里,陈默跌坐在地上,背靠着那个他大学时视若珍宝的旧储物箱。箱子大概是被他翻找东西时不小心碰倒的,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眉头紧锁,一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