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序曲
碎裂的声响,清脆得刺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穿了宴会厅里由觥筹交错和虚伪寒暄编织而成的华丽乐章。
我指间一空,那只盛着浅金色液体的香槟杯,以一种近乎慢镜头的姿态,坠落、亲吻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然后粉身碎骨。晶莹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花,四散飞溅,混合着甜腻的酒液,在我脚边蜿蜒流淌,反射着天花板上巨型水晶吊灯无数个切割面的冷光,形成一片狼狈而刺目的狼藉。冰凉的液体溅上裸露的脚踝,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却像一条阴冷的毒蛇,顺着皮肤一路蜿蜒啮咬,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和心跳,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一拍。
七百多个日夜堆砌起来的、摇摇欲坠的遗忘堡垒,就在这一声猝不及防的脆响里,轰然崩塌,扬起呛人的尘埃。
这里是母校百年校庆的宴会厅。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食物香气和一种名为“成功”的、无形的亢奋。校友们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追忆往昔峥嵘,展望未来宏图。笑声、碰杯声、刻意压低的恭维声,形成一股喧嚣的声浪。然而,就在杯子碎裂的刹那,这声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在外,只剩下嗡嗡的、令人烦躁的杂音在我耳际盘旋不去。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如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蜜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滞涩感,肺叶被无形的手挤压着,生疼。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目光所及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裂开一道缝隙。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带着惊愕、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而我,林晚,就站在这缝隙的尽头,像一个被命运突兀地推到聚光灯下的小丑,脚边是那摊象征着失态与狼狈的罪证。
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痛楚。这痛感像一根细针,勉强刺破了混沌,拉回一丝飘摇欲坠的神智。躲开?逃?念头刚起就被掐灭。太迟了。那聚焦而来的目光已经如同实质,黏腻地附着在我身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边缘,在那道裂开的人墙尽头,他出现了。
沈叙。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穿着洗得发白、领口微微起毛的纯棉T恤,袖口永远沾着铅笔灰和马克笔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青涩少年。时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成功与财富,将他打磨得锋利而耀眼。剪裁精良、质感一流的深灰色意大利手工西装,妥帖地包裹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形,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颌线清晰得如同雕刻,镀上一层冷硬而疏离的金属光泽。他微微侧着头,正专注地听着身旁一位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说着什么,唇边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而疏离的浅笑,既显得谦逊,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距离感。
镁光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追随着他。记者们的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近前,快门声此起彼伏,咔嚓咔嚓,连成一片刺耳的白噪音。他从容地应对着,姿态矜贵,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掌控一切的松弛感。世界喧嚣地围着他转,他是毋庸置疑的焦点,是今夜这场盛宴的加冕者。两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眼中只有图纸和模型的建筑系天才,已然蜕变成聚光灯下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