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十岁生日那天，陈新在公司茶水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白发。不是那种稀疏的几根，而是鬓角一大片，像被霜打了的草。他下意识地用手扒拉了两下，指尖触到头皮时，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他在大学宿舍的镜子前拔第一根白头发的样子。那时他觉得自己老了，现在才知道，二十岁的“老”，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矫情。
真正的老，是在四十岁这天，看着镜子里那张被生活磨得失去棱角的脸，突然发现，自己活成了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
陈新是一家国企的中层干部，不好不坏的职位，不高不低的薪水，有房有车，有妻有子。在外人看来，他是人生赢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圆满的人生，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他只是其中一个按部就班运转的零件。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八点十五分出门，九点打卡，然后开会、批文件、应付各种人际关系，晚上六点半下班，堵车一个小时回家，吃饭，陪孩子写作业，看会儿电视，十一点睡觉。第二天，重复前一天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五年。
生日这天，他提前下了班，没告诉任何人。开车路过一家彩票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机选了一组号码。他不是想发财，只是突然想做点不按常理出牌的事。
回到家，妻子做好了晚饭，儿子在房间里写作业，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回来了？”妻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天生日，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嗯。”陈新应了一声，脱下外套，坐在餐桌旁。
“爸，妈，吃饭了。”妻子喊了一声。
父母慢悠悠地走过来，坐下。父亲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小新啊，今年都四十了，该好好规划规划以后的日子了。你看你表哥，都开公司了，你也得有点上进心。”
陈新没说话，端起碗，扒拉着米饭。这样的话，他听了几十年，从上学时的“要好好学习”，到工作后的“要好好表现”，再到现在的“要有点上进心”。好像他的人生，就应该按照别人设定的剧本走。
晚饭后，他躲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一堆工作邮件，他没看，点开了一个空白文档。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打些什么。
他想起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那时他相信，自己是天选之子，总有一天会拥有超能力，会干一番大事业。他会对着星星许愿，会在日记本里写下各种奇思妙想，会幻想自己变成奥特曼，拯救世界。
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幻想消失了呢？
好像是在一次次被现实打败后。高考失利，没能考上梦想中的大学；找工作不顺，进了一家自己不喜欢的公司；恋爱失败，最后和一个合适但不爱的人结了婚。生活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磨平了他的棱角，也磨掉了他的幻想。
可今天，看着镜子里的白发，那些被压抑了很久的念头，突然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他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他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到自己“不同”的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