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现在,门把手上挂了一个简陋的硬纸板牌子,上面是我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的:“整理中,请勿扰”。母亲真的停下了脚步。起初几次,我能感觉到她在门外细微的停顿,甚至能想象她看着那牌子时蹙起的眉头。但最终,她选择离开。这份克制,无声却沉重。 于是,那张堆满书本、草稿纸、模型零件、甚至偶尔藏着半包零食的书桌,命运落在了我手里。起初是极度的不情愿,带着被强迫的怨气。

书本胡乱叠放,草稿纸揉成一团塞在角落。然而,某次为了寻找一张急需的物理公式推导,我在那堆混乱里翻找了足足半小时,焦躁得几乎掀桌。挫败感像冷水浇头。第二天放学回来,看着那团糟,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点微弱的不甘冒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教科书按科目大小排列,习题册归拢,草稿纸叠放整齐,那些宝贝的机器人零件,也终于分门别类收进了盒子。当桌面第一次露出它原本的木色,一种奇异的、小小的掌控感油然而生。虽然很快又会被新的书本覆盖,但“整理”这件事,不再是母亲强加的任务,它开始与我自身的便利产生了微弱的联系。 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来自父亲的“示弱”。

那个周末,他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走进我的房间,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尴尬和求助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不自在:“那个……明明,你帮我看看这个表格?你们老师不是教过用那个……什么函数自动算总数吗?我这手动加老出错,眼都花了。” 他把笔记本电脑转向我,屏幕上是一个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我愣住了,看着他疲惫而真诚的眼睛,第一次感到“父亲”这个无所不能的形象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属于“人”的笨拙和虚求。一种从未有过的、被需要的感觉,笨拙而有力地涌上来。我坐下来,回忆着微机课上学过的SUM函数,一步步操作。当正确的合计数跳出来时,父亲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开的笑容带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轻松和赞许:“嘿,真行!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快!” 那一刻,一种异样的暖流冲散了长久以来的隔阂感。原来,我也有能“帮”到他的地方。 另一个战场在沟通的语言里。那些曾经像紧箍咒一样套在我头上的“必须”、“不准”、“应该”开始悄然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的句子,带着迟疑的试探性口吻。

“明明,你觉得……每天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复习数学比较合适?”晚饭后,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眼神却飘过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 父亲在沙发上看报纸,闻言也抬起头:“就是,你自己的节奏自己最清楚。周末要不要……我们一起看看,定个计划?” 他用了“看看”和“定”,而不是“制定”。

这些句子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依旧让我本能地警惕,但那种被命令、被安排的窒息感确实减弱了。它们留出了空隙,留出了让我自己思考、甚至拒绝的余地。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但紧绷的肩膀却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这微小的改变像破冰船,在坚硬的沉木上凿开了一条细细的水道。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四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