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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光河无声流淌，霓虹的倒影在玻璃上晕染开迷离的色块。室内却只亮着一盏低垂的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如蜂蜜般流淌，温柔地包裹着画架前的身影。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特有的、微带辛辣的清香，混杂着一点点颜料和亚麻布的气息。
江烬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原木地板上，身上是那件标志性的、沾满斑驳色彩的旧衬衫。他微微弓着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眼前的画布。画布上，大块大块浓郁得化不开的靛蓝、深紫与墨黑交织碰撞，形成一片动荡不安、仿佛孕育着风暴的宇宙背景。而在那宇宙漩涡的中心，几笔极其大胆、近乎燃烧的柠檬黄和橙红正被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试图勾勒出某种爆发性的光芒。画笔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快速而精准地移动、点染，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陆星野安静地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医学期刊，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江烬专注的侧影上。灯光在他苍白的额头和鼻梁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那微蹙的眉心，紧抿的薄唇，都浸透着一种近乎神性的专注。陆星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江烬握着画笔的手——指节分明，沾着无法洗净的颜料痕迹，像某种独特的勋章——最终落在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上。
那双眼，依旧明亮，像盛着两团不肯熄灭的火。但陆星野的眉头，却在无人察觉时，几不可见地蹙紧了一瞬。
就在刚才，江烬弯腰去蘸取调色板上一种极其鲜明的钴蓝色时，他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那瞬间的迟疑快得如同幻觉，却被陆星野职业性的敏锐捕捉到了。江烬的视线，似乎在那抹纯净的钴蓝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仿佛在辨认一个有些陌生的老朋友。随即，他果断地蘸取了旁边一格更偏向深靛的颜色，迅速落笔到画布那幽深的宇宙背景中。
一丝极其细微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陆星野的心脏。他想起了两周前那次普通的晚餐。江烬把他刚做好的沙拉推过来，笑容明亮：“尝尝，特意给你弄的胡萝卜沙拉，补充维A，对眼睛好。”陆星野拿起叉子，却看到碗里分明是鲜艳的橙红色彩椒丝，而胡萝卜丝则可怜地堆在另一个盘子里，被江烬自己皱着眉拨弄着。当时他只当是江烬又沉浸在自己的色彩世界里，把食材也当成了调色板，笑着纠正了他。江烬一愣，随即也哈哈大笑，自嘲是“色盲厨师”。
还有一周前，江烬站在窗边看落日，曾喃喃自语：“今天的晚霞……灰蒙蒙的，真没劲。”而窗外，分明是火烧云染透了半边天，瑰丽得惊心动魄。
这些微小的、如同瓷器上悄然蔓延的冰裂纹般的征兆，被陆星野不动声色地收集起来，在他专业的大脑里无声地排列组合。每一次，他都用最轻松的语气调侃过去，用“艺术家都是视觉疯子”、“熬夜熬傻了”、“光线问题”这样看似合理的借口，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江烬瞬间流露出的那一丝茫然。他像个最耐心的猎人，一边安抚着猎物，一边将惊疑的网无声地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