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墨赶到市一院时,消毒水的气味正顺着走廊裂缝往外渗。夏末的晚风卷着住院部后花园的栀子花香,两种味道在鼻端冲撞,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心境。他刚停稳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电动车,车座上的塑料皮又裂开一道新缝,露出底下发黄的海绵。裤脚被风掀起一个角,露出脚踝上那道月牙形的疤 —— 七岁那年被祠堂门槛绊倒时,碎瓷片在皮肉里嵌了整整三天,祖父用艾草汁敷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总算没让那疤痕长成扭曲的蜈蚣状。

住院部三楼的儿科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浓得像是能钻进骨头缝里。表妹念念正蜷缩在印着小熊图案的病床上,这个平日里总爱追着蝴蝶跑的小姑娘,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眼窝陷成两个青黑色的窟窿,嘴唇上结着层灰紫色的痂,像是被冻坏了一般。她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密的青痕,纵横交错,像是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指反复攥过,有些地方的皮肤已经微微泛紫,看着触目惊心。

“已经三天了。” 舅妈红着眼圈递来一份化验单,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边角都卷了起来,“医生查不出任何问题,血常规、脑 CT、核磁共振都做了,片子看了一遍又一遍,专家也会诊了,最后只说可能是癔症。可你看念念这样,哪像是癔症啊?” 她的声音哽咽着,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林墨的目光扫过床头柜,那里摆着个透明玻璃罐,里面盛着半瓶浑浊的液体,像是掺了泥沙的水,水面漂浮着几根粗硬的黑色毛发,长短不一,看着有些瘆人。“这是昨天让你收集的?”

“嗯,她半夜总说身上痒,抓得厉害,我就用镊子小心翼翼夹了几根下来。” 舅妈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恐惧,“而且…… 她总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梳着圆髻,脸上皱纹堆得像核桃,说要带她去看‘家仙’。我问她在哪儿看见的,她就指着墙角,说那老太太总在那儿站着,直勾勾地盯着她。”

“家仙” 两个字像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林墨尘封多年的记忆,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瞬间涌上心头。他想起十岁那年,祖父在祠堂里焚香,烟圈绕着供桌盘旋,像一条条游弋的小蛇。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他生疼,眼神严肃得吓人:“记住,咱林家欠着仙家的恩,到了你这辈,该还了。”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了,随口应着,此刻那声音却在耳膜上嗡嗡作响,像是就在耳边念叨。

当晚子时,林墨骑着电动车穿过老城区的石板路。月光把骑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路边。两侧的木门上,门神画像的金粉早已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底漆,有些地方还能看见模糊的刀刻痕迹,那是早年孩子们不懂事留下的。他撬开老宅西厢房的铜锁时,锁芯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惊得墙缝里的壁虎 “嗖” 地窜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房间里积着厚厚的灰,踩上去能没过脚踝,留下清晰的脚印。月光从雕花木窗漏进来,在八仙桌上投下菱形光斑,照出桌角那只祖父生前常用的铜烟袋锅,锅沿还沾着褐色的烟油,像是刚被用过不久。靠墙的紫檀木柜上了锁,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墨摸出藏在门楣后的铜钥匙,那钥匙被磨得光滑,上面刻着的 “林” 字已经有些模糊。插进锁孔时,听见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咔啦咔啦” 的,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